营帐之前。
顾晖负手而立,静静审视着这座整肃的军营。他的目光掠过井然有序的营房、纹丝不动的哨岗,最终落在远处校场上操练的士卒身上,微微颔首。
显然是对岳飞整治军纪的行为十分认可。
如果说,之前的顾晖是藏不住的书生志气,锋芒毕露,如出鞘之剑,那现在的顾晖,便是剑已归鞘,光华内敛,静水流深。
那是一种经历了理念的淬炼与家族的抉择后,沉淀下来的从容与坚定,看似平静,却蕴含着更为磅礴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岳飞已快步走出营门,当他真切地看到那道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沉郁与疲惫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喜所冲散。
“公子!您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却又恪守着礼数分寸。
顾晖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鹏举不必多礼。北疆战事吃紧,我来看看。”
顾晖看着眼前风霜之色更浓、眉宇间锁着隐忧的岳飞,眼中也流露出真挚的笑意,他反手拍了拍岳飞坚实的手臂,语气温和依旧:“鹏举,别来无恙。”
“此处非说话之所。”岳飞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连忙侧身引路:“公子请帐内叙话。”
两人就这样一路朝着帅帐之中而去。
整个过程,这军营之中的一切都是那般的井井有条,军纪依旧。
步入帅帐,待亲兵退下,岳飞亲自为顾晖奉茶。看着眼前风尘仆仆的故人,他这些时日压抑在心的苦闷终于找到了倾诉之人。
“公子,”岳飞的声音低沉下来,“末将……心中有愧。”
他握紧拳又松开:“北疆局势本可早日平定,奈何军中掣肘太多。今日探得敌军主力藏匿黑水峪,正是歼敌良机,可张都督他……”
他向顾晖说起了当今的北疆局势,语气亦是愈发的沉重:“末将空有报国之志,却连眼前战局都难以施展,实在愧对公子当年教诲,愧对顾氏栽培!”
虽然离开顾氏已经接近两年。
但岳飞的性格其实依旧。
坚守原则,始终向自己的理想而奔赴。
岳飞说到最后,忍不住一拳捶在案几上:“末将实在不明白,明明战机就在眼前,为何总有人为一己私利,置万千将士性命于不顾!“
顾晖静静注视着岳飞,目光如深潭,沉吟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问道:“鹏举,你可知'不破不立'四字真义?”
其实都无需岳飞来说他都能大概猜出岳飞的处境。
当前之大宋。
其实在根本意义来说的话,是有一些病态的。
太过于超前的经济,造就出了更多的利益集团,而当失去了顾氏这个能够压住所有人的大山之后,这其中的内斗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来。
纵使皇权,亦是不可能限制所有人。
闻言,岳飞不由得一愣。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顾晖此话之中的真正意思。
本能的便回想着顾晖此话说的是指向宋廷,表情顿时便是僵了僵。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走向了帐前看了看,让守在帐前的亲兵又退出了数米后,他这才再次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公子!”
“在下刚刚听闻顾氏隐世之说——”
“当今天下之势,难不成当真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朝廷不得人心至此?”
“就连顾氏都要放弃?”
他此话说的十分直接。
不破不立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敏感了一些。
岳飞当然不会觉着顾氏会越俎代庖,想要那个皇位。
但是他会觉着这是顾氏在放弃大宋!
顾晖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如今的顾氏都不应该是隐世之时。
看着面前的岳飞,顾晖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对于岳飞的这个想法其实他也不意外。
而同样的——
他也能够察觉到岳飞的想法。
岳飞是想拨乱反正的!
并非是因为什么愚忠,在经历了顾氏学院的教育之后,如今的岳飞不可能到那般地步,他只是觉着当今之天下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而这也确实如此。
大宋如今其实确实可以救,毕竟整体的基础还摆在那里,不过只是没有这个必要罢了。
但这毕竟也只是顾晖一个人的想法。
当今天下,如岳飞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甚至就连顾氏之中都有着不少。
他细细掂量着,微微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而见状,岳飞亦是松了口气,轻轻叹道:“当今天下之势虽险,但终是不到大乱之世,公子又何必说出不破不立呢。”
他的语气微微一顿,旋即再次朝着顾晖拱了拱手:“当今公子出世,以公子之才。”
“定是会如顾氏代代先人一般。”
“再次拨乱反正!”
闻言,顾晖没有半分犹豫,当即便再次摇了摇头:“我不会出仕的。”
他止住了想要去和岳飞说出一切的想法。
其实对于他此生要做的事而言,顾晖如今已然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策略。
——他需要旁人的帮助!
并非是因为别的,也并非是要再次掌控权柄。
这一切对于他的计划都是徒劳的。
他这次要做的是改变天下人的想法,改变九州千年以来的礼法,这就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够轻易做成的事、
权势只是基础。
但也绝非是全部!
而出于对岳飞的了解,他这才来了北疆。
这岳飞便是他第一个看中的人!
不过当下,显然还没有到时机。
他需要让岳飞清醒不过。
不——
不止是岳飞,应该是天下所有人都清醒过来!
至少在天下人都未曾清醒过来之前,他根本就无需去刻意的做些什么。
听到顾晖这话,岳飞顿时便再次露出了不解之色。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顾晖便紧接着再次说道:“不过鹏举可以放心,这北疆的所有掣肘,我自会帮你解决。”
——他要让岳飞看清楚。
就通过顾氏的力量,解决岳飞如今的所有掣肘,让他尽情发挥出自己的潜力,成为在这北疆独当一面的人物,让他真正看一看当今天下的罪魁祸首!
闻听此言,岳飞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瞬间便再次梗在了喉咙。
他眼神之中的不解愈发明显。
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顾晖变了,而且一定会是十分惊人的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是让他有些不安。
但却又根本猜不出来。
他又愣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自己那翻腾的思绪,仗着和顾晖的感情再次问起了心中的疑惑。
但顾晖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而自今日之后——
顾晖就这般直接待在了岳飞的军营之中。
他从未向人表明自己的身份,就这样在这军营之中对种种争斗作壁上观。
......
书信很快便被送回了巨鹿。
顾氏虽失势,但政治上的影响力还是有的。
虽然顾氏的一众人同样也不觉着顾晖的想法一定是正确的,但自然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去帮助顾晖。
随着书信再次从巨鹿而出,伴随着一番的朝堂争斗之后。
短短数月之后——
岳飞在北疆之地的最大掣肘,张璞便被人检举与女真私联,倒在了屠刀之下。
而岳飞,也仗着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军功,直接顶替掉了他的位置,成为了整个大宋在北疆的统帅。
“这场权力游戏是所有人都这样玩吗?”
这是岳飞对此唯一的疑问。
作为北疆行军大都督,枢密副使,这张璞无论是身份也好,亦或是家族也罢,在整个大宋无无论如何都算的上是庞然大物。
但却就这样直接倒了下去。
当然,岳飞这并非是对他怀有什么仁慈。
他早就已经想杀了张璞这种苟且之辈了。
他真正所纠结的其实就是,在顾氏未曾出手之前,这张璞就压根没有人去管,而随着顾氏的一番动作,这张璞自然而然便被盯上了。
他看过张璞的那些罪行,这些都是切实的东西。
那这到底算是什么?
这张璞的所作所为,朝廷难不成就当真是一概不知吗,还是压根就没想着管过?
为了寻找答案,他甚至是问过顾晖,想知道顾氏到底是做了什么。
若是顾氏察觉到的这些。
他倒也不用这么纠结了。
但顾晖对此却是直接表示了否认。
顾氏确实没有做些什么,甚至从头到尾顾氏都没有制定出任何的章程了,只是在例行向朝廷回信之时表示了对北疆的担忧之后,朝廷里的那些人自然而然便动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
没有人希望大宋这艘大船就这样翻了。
张璞确实不是什么小人物。
但就是因为他同样也上了这个餐桌,便会有人在盯着他的座位,而因此攻击他。
再加上顾氏的名头确实够响亮。
这些人只需要巧借这股大势,再利用起张璞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就这样能轻松的将张璞给拉了下来。
这就是权力游戏。
对此,岳飞沉默了许久许久。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了什么,甚至就连顾晖他都没有说些什么。
但他亦是没有什么直接的改变。
只是自此之后,坚实的实行起了自己身为北疆行军大都督的职责,开始对女真部落发起了返攻。
不得不说,岳飞的军事能力确实很强。
甚至要比原本历史可能都还要强上一些。
短短月余时间。
整个北疆的宋军军风便是陡然一变。
凭借着自己那强硬的手段,在失去了所有掣肘之后,岳飞可谓是将自己的能力彰显的淋漓尽致。
不仅是针对于普通将士们的整改。
包括那些将领。
只要不符合岳飞的要求,他便没有任何的情面,几乎全部裁撤。
而这同样也让他收获到了许多弹劾。
他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顾晖本来还想要帮他,但岳飞这一次却是主动找到了顾晖。
“还请公子切莫出手!”
在留下了这句话后,岳飞便向朝廷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他一定会大胜!
若是不胜,愿意以死谢罪,这才挡住了无数的弹劾。
对于岳飞的这种行为。
顾晖倒也并未多言。
包括顾易,甚至都没觉着意外。
顾氏确实是带来了不小的改变,但他也不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所有性格。
在原本历史之中——
已经到了那般地步的岳飞,愿意听令班师便足以看清楚他的性格到底如何。
他是一个有自己坚守的人。
顾晖的那般举动确实是让他免于了很多很多的麻烦。
但他并不习惯。
他想要通过自己来克服这一切!
包括这一次!
这要是变了,那他可就不叫岳飞了,又有何值得奇怪的?
而就在一番大规模的整治之后,岳飞亦是再次开启了征途。
——他的军事能力确实太强了。
就算按照属性而言,也绝对超过了当世顶尖之列。
接连数战,皆是完胜。
——几乎在顷刻之间,便已经彻底扭转了整个北疆的局势,让整个大宋改守为攻!
虽然没能在段段时间之内便彻底解决女真与辽东。
但亦是难得的大胜!
一封封的捷报不断被送回应天府。
但整个大宋的局势却并未因此而获得什么好转。
别忘了,大宋的问题又何止于一个北疆?
尤其是因为顾氏的隐世。
这更是让当前的大宋风雨飘摇,四方被压迫到绝路的人都在不断地起势,想要为自己搏出一条活路来!
可这也只是有心之人才能发现。
至少在应天府内,对于这一次次的大胜,那些人还是无比地兴奋。
应天府。
垂拱殿之内。
一身龙袍的赵构看着那一封封来自北疆的捷报,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忍不住抚掌大笑:“好!”
“好一个岳鹏举!”
“真乃朕之良将,国之干城也!”
他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神色,仿佛这接连的大胜并非源于前线将士的浴血奋战与岳飞等人的运筹帷幄,全然是他这个皇帝慧眼识珠、英明领导的结果。
侍立在一旁的秦桧微微躬着身,脸上适时地堆起谄媚的笑容,接口道:“官家圣明!”
“若非官家力排众议,简拔岳飞于行伍,授以方面之权,焉有此等大捷?此正彰显官家知人善任,天命所归啊!”
这番马屁拍得赵构身心舒畅,他捋着短须,笑意更浓。
然而,秦桧话锋随即不着痕迹地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这岳飞,用兵也着实过于凌厉了些。”
“连战连捷,势如破竹,固然可喜。”
“然则,古语有云:‘锋锐易折’。”
“他这般不顾后果地猛打猛冲,虽一时得利,万一引得金人与辽东诸部狗急跳墙,拼死反扑,恐非边境之福啊。”
他丝毫没有流出半分的痕迹。
对于这岳飞,他其实极为的不满。
至于原因同样也很简单,岳飞得罪了太多太多人。
而作为当朝丞相,他自然也是避无可避。
这让他对与非十分厌恶。
甚至他从未见过岳飞,便已然生出了许多的排斥。
权力这场游戏就是这样的简单。
甚至他从未见过岳飞,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毕竟到了他这般地位之人就必须要考虑好一切,未雨绸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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