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李承乾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猛地松懈下来。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刚才在两仪殿,面对父皇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有露怯。
每一句否认,每一次强硬的顶撞,都是在悬崖边上行走。
他清楚,只要露出一丝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脑海中浮现出李逸尘曾经讲授的“博弈论”。
……遭遇背叛……优势策略……一报还一报。
纥干承基的背叛,是赤裸裸的背叛!
为了他自己活命,就敢反咬旧主一口!
若不是自己应对得当,若不是父皇暂时找不到确凿证据……
一股怒火在他胸中升腾。
他当初遣散纥干承基,赐予金帛,已是仁至义尽,给他留了颜面和生路。
既然对方选择了最恶毒的方式回报,那就休怪他了!
报复!必须报复!
不仅要让纥干承基付出代价,更要借此机会,向所有暗中窥视东宫、意图不轨的人宣告——
背叛储君,污蔑国本,将会是什么下场!
这不是泄愤,是博弈!
是树立威信,是巩固自身地位的必需手段!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太子李承乾,不是可以随意拿捏、任由随意污蔑的懦弱之人!
“来人!”
李承乾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燃起熊熊烈火。
“传令,召东宫左右庶子、詹事、谕德、赞善……所有属官,即刻前来显德殿议事!”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不过一刻钟,以杜正伦、窦静为首的东宫主要属官们便匆匆赶到了显德殿。
他们看到端坐在书案后、面色阴沉如水的太子,心中都是一凛,知道必有大事发生。
殿内气氛凝重。
李承乾没有绕圈子,直接将两仪殿中发生的纥干承基指控,选择性地、带着强烈个人情绪地叙述了一遍。
他刻意强化了纥干承基“忘恩负义”、“攀诬构陷”的部分。
也渲染了父皇对此事的“半信半疑”以及对自己的“不公审视”。
“……那纥干承基,不过一介鄙夫,昔日孤念其微末之功,赐金遣散,已是格外开恩。”
“岂料此獠狼子野心,非但不知感恩,竟因卷入齐王逆案,为求活命,便敢信口雌黄,污蔑孤行刺兄弟、戕害大臣!”
“此等行径,人神共愤!”
李承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属官们听完,脸上皆露出愤慨之色。
杜正伦率先出列,他性情刚直,对太子近一年的勤勉和改变看在眼里,早已信服。
此刻听闻太子受此大辱,更是怒火中烧。
“殿下受委屈了!纥干承基背主求荣,构陷储君,罪该万死!”
“此风绝不可长!臣即刻上奏陛下,严惩此等奸佞,以正视听!”
窦静也紧随其后。
“殿下!储君威严,不容侵犯!纥干承基及其背后主使之人,必须严惩!”
“臣等愿联名上奏,请陛下彻查谣言来源,还殿下清白!”
其他属官也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太子近来励精图治,开放东宫,纳谏如流,更是在债券等事上展现出卓越才识,早已赢得了东宫属官们的真心拥戴。
此刻听闻太子遭受如此不白之冤,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上书弹劾,请求皇帝明察。
李承乾看着下方群情汹涌的属官们,心中那怒气稍稍缓解。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诸卿忠心,孤心领了。”
李承乾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上奏弹劾,是诸卿为臣之本分,孤不阻拦。”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森然。
“然,纥干承基构陷储君,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岂能止于其一人之身?污蔑国本,动摇社稷,其罪当诛连!”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杜正伦和窦静。
“孤意已决!将以东宫之名,行文刑部、大理寺,要求他们立即依律,锁拿纥干承基三族亲眷!”
“其罪名,便是‘污蔑储君,动摇国本’!”
“此事,不仅要办,更要公之于众!孤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背叛孤,污蔑大唐储君,是何下场!”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下。
诛连三族?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而且是以东宫太子的名义,公开要求?
这几乎是直接向外界宣告,太子对此事的极度愤怒和强硬态度。
杜正伦微微蹙眉,他本能地觉得此举有些过于激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非议。
但他抬头看到太子那决绝的眼神,再想到纥干承基那令人发指的背叛行径,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太子这是被逼到了极点啊!
若不强硬反击,日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咬储君?
“殿下英明!”杜正伦不再犹豫,躬身道。
“纥干承基罪大恶极,株连其族,以儆效尤,正当其时!臣附议!”
“臣附议!”窦静及其他属官也齐声响应。
太子的意志,在此刻的东宫,不容置疑。
“好!”李承乾重重一拍案。
“杜卿,即刻草拟太子令!用印后,立即送达刑部、大理寺!孤要他们立刻就动手拿人!”
“臣遵命!”
杜正伦领命,立刻走到一旁的书案前,铺开纸张,奋笔疾书。
太子令快速拟好、用印,并由东宫侍卫快马加鞭,分别送往刑部官署和大理寺。
当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接到这份措辞强硬、盖着东宫印信的太子令时,两人都惊呆了。
太子令中,明确指斥纥干承基“忘恩负义,构陷储君,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并要求刑部与大理事“依《唐律》中关于重罪株连,即刻锁拿纥干承基三族亲眷,严加审讯,以儆效尤,明正国法”!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这份太子令并非密令。
“这……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刑部尚书拿着那份太子令,手都有些发抖。
陛下才刚下令将此案压下,不得外传,太子就大张旗鼓地要求株连,还要公开?
这分明是在打陛下的脸,也是在表达强烈的不满!
大理寺卿脸色也十分难看。
“太子这是……被激怒了。纥干承基的指控,看来是真的触到逆鳞了。”
“可陛下那里……”刑部尚书犹豫不决。
“太子令已下,且要求依律行事。”
“污蔑储君是‘大不敬’之罪。”
“太子以储君身份行文要求,我等若置之不理,便是公然违逆……罢了,先拿人吧,但需立即禀报陛下。”
刑部和大理寺的衙役们按照名单,开始满城锁拿纥干承基的亲族。
昨日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的“太子被指控”的秘闻,今日就被太子以这种极端强硬的方式彻底公开,并且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朝野震惊!
无数官员被太子这毫不掩饰的狠辣手段所震慑。
他们意识到,那个曾经乖张暴戾、后又看似沉稳持重的太子,骨子里依然有着不容触犯的凶悍一面!
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更详细的消息被释放出来——陛下曾命长孙无忌、房玄龄密查此事。
但调查多日,除了纥干承基的一面之词,并无任何确凿证据能证明太子有罪!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泼入了一瓢冷水,彻底炸开了。
那些原本就支持太子、或因太子近期表现而倾向太子的官员们,尤其是那些出身相对寒微、或是与山东世家不太对付的官员,顿时群情激愤。
原来如此!
原来是有人借着齐王谋反的由头,用毫无证据的指控来污蔑储君!
而负责查案的长孙司徒、房相,竟然未能及时为太子辨明冤屈,反而让此事发酵,致使太子清誉受损!
一时间,弹劾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两仪殿。
这些奏疏不再局限于御史,许多中书、门下、六部的官员也加入了进来。
他们弹劾的重点,集中在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身上。
“查案不明,致使储君蒙冤,有负圣恩!”
“未能及时澄清流言,止谤于未然,是为失职!”
“长孙无忌、房玄龄位高权重,然于此大是大非之事上,含糊其辞,未能秉公直断,有损宰相之体!”
“乞请陛下明察,追究长孙、房二人查案不力之责!”
压力,瞬间来到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这一边。
尚书省班房内,长孙无忌看着手下人抄录来的几份弹劾奏疏内容。
脸色铁青,一把将纸条攥紧,揉成了一团。
“好手段……好一个太子!”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他没想到,李承乾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狠辣!
不仅公开了案件,掀了桌子,导致查案不利的帽子直接扣在了他和房玄龄头上!
这一手,洗刷了他自己的嫌疑,更是借力打力,利用朝臣对“储君受辱”的天然同情和对“办案不公”的不满。
这是将他和房玄龄架在了火上烤!
房玄龄坐在他对面,眉头紧锁,脸上也满是凝重之色。
“辅机,我们失算了。太子此举……已非单纯泄愤了。”
他们原本想将此事冷处理,慢慢调查,既能给皇帝交代,也不至于彻底得罪太子或魏王任何一方。
但太子的强硬出手,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这是在逼陛下表态,也是在向我们示威!”
长孙无忌冷声道。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谁再敢动东宫,就要做好被撕掉一层皮的准备!”
两仪殿内,李世民的面前也堆满了弹劾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的奏疏。
以及关于太子下令锁拿纥干承基家族的详细报告。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愤怒!无比的愤怒!
他才下令将此案压下,不得外传,今日太子就公然抗命,不仅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还动用储君权力,直接要求刑部拿人株连!
这简直是在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而且,太子这一系列组合拳,打得又快又狠,精准地利用了朝臣的心理,反过来将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一军。
也让他这个皇帝陷入了被动。
他明白,这是太子在表达对他“不信任”的强烈不满。
也是在展示肌肉,警告所有潜在的敌人。
“逆子……真是长本事了!”
李世民低声咆哮,胸口剧烈起伏。
但他强行压下了立刻发作的冲动。
此刻发作,正中太子下怀,只会让朝局更加混乱。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一个纥干承基,因为太子的强硬反击,就彻底否定太子近一年来的所有努力和改变。
那会让之前的一切安排都失去意义。
他需要权衡,需要冷静。
……
翌日,常朝。
太极殿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杀凝重。
百官列队,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百官之前的太子李承乾。
以及面色不太自然的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大家都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朝议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处理了几件日常政务后,终于轮到了最敏感的话题——齐王李佑谋反案的最终处置。
刑部尚书出列,手持笏板,沉声禀报了李佑杀害长史权万纪、私募甲兵、伪授官爵、据城反叛等罪行的最终审定结果。
证据确凿,依《唐律》,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可赦,当处以极刑。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齐王的命运,其实在造反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大家都在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
李世民高踞御座之上,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那份奏报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帝王的冷漠与威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齐王李佑,性情凶顽,受奸人蛊惑,杀害朝廷命官,举兵谋反,罪证确凿,天地不容。”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着,即日赐死!念其终究乃朕之血脉,死后……以国公之礼安葬。”
赐死!国公之礼!
这个结果,既维护了国法的尊严,也保留了一丝天家的体面。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已是陛下格外开恩。
毕竟,谋反大罪,通常都是身首异处,甚至枭首示众。
不少官员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准备出列领受圣旨。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身影猛地从百官前列踏出,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儿臣有本奏!”
全殿愕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出声之人身上——太子李承乾!
只见李承乾面色沉凝,目光如炬,直视御座上的李世民,毫无惧色。
李世民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股怒火瞬间涌上心头。
这个逆子,又要干什么?
贞观悍师:从教太子逆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