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离开战场、准备返回帝都的克律塞斯一行人,正策马狂奔于残破的官道上。
突然,坐骑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惊恐凄厉的嘶鸣。
无论如何鞭打都不肯前行。
克律塞斯勒紧缰绳,惊骇地抬头,只见远方的天空被一种不祥的暗金色浸染,即使相隔百里,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压迫感依旧清晰可辨。
“那……那是什么?!”
他身边的亲卫声音颤抖。
克律塞斯脸色煞白,心中那份逃离的庆幸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忽然一瞬之间,自己仿佛成为了蝼蚁。
“那群叛逆,竟然引动了这么伟岸的力量?”
“还是说是异族?”
他脑海中闪过混乱的念头。
但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意味着局势已经彻底失控,滑向了无法预测的深渊。
……
东部战场。
冰冷的金色竖瞳如同一个无情的坐标,锚定了某种超越凡俗的意志。
就在顾明心中警铃大作之际,异变以远超所有人反应的速度发生了!
那天幕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沸腾的血海,又似某种庞大生物苏醒时掀起的皮毛,开始剧烈地翻滚、膨胀。
更加复杂的金色纹路从竖瞳的根部疯狂蔓延开来,如同燃烧的雷霆,又似活体的血管,在暗红的基底上飞速勾勒。
空气中响起了一种低沉的嗡鸣。
磅礴的威压释放出来,战场众生仿佛受到压迫,下意识的弯腰。
帝国守军们几乎倒塌在地,公主在埃尔德温的保护下艰难支撑。
那些分布战场四方的武装之中,来自赤兔的战士们也被这庞大的压力摁在座椅上无法出声,咬紧牙关。
“不好!它在变得完整!”
精灵长老凯兰崔尔失声惊呼。
他手中的法杖释放出一道翠绿的光幕,护住了顾明和圣树之女等人。
但此刻这法杖却在剧烈颤抖,翠绿的生命灵光在兽眼散发的蛮荒威压下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凯兰崔尔那张年轻,却见证了数千年沧桑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自上古纪元终结,伟大者相继消失。”
显然精灵族对于伟大者们的记载并不比龙族少。
甚至因为有圣树的存在,他们了解的更多。
“漫长岁月中,母神也只在数千年前龙族逼迫我等迁徙时短暂清醒,指引方向,却无力出手庇护。”
“即便不久前感知到死亡阴影迫近,也只是传递警示信息。”
“这兽灵,早已随着旧大陆的变迁而沉寂,它的信徒,这些兽人,怎么可能将它唤醒到如此程度?!”
凯兰崔尔面露惊骇。
尽管漫长岁月以来,圣树大多时间都在沉睡。
可这仍然改变不了,祂是现存于世,唯一具有神明位格的存在。
而自从久远到无法追溯的岁月之前,诸位伟大者为了将死亡国度阻拦在世界之外,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之后。
作为唯一掌握“生命”权柄的存在,圣树的地位更是超然。
可即便如此。
祂也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复苏!
竟然直接降临于现实,具现出来了威能!
而且还是在消失不知道多少年之后!
旁边,老龙奥西里斯发出了一声混合着痛苦的低吼。
因为体型更大,又要催动魔法保护年轻巨龙们,他受到的压力也更大。
他那如山峦般的庞大身躯微微伏低,龙鳞在无形的压力挤压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尽管如此,他那双龙眼却死死盯着天空中那正在飞速成型的恐怖轮廓,声音如同滚雷,带着一丝了然:
“代价,他们必然付出了无法想象的代价!”
“如此规模的召唤,即便并非完整的兽灵降世,也绝非寻常祭祀所能完成!”
“我感受到了,生命与灵魂正在被疯狂抽取!
他猛地扭头,看向前方联军后方的某处。
那里,残存的萨满们正围成一个诡异的圈,跳动着狂乱的舞蹈,他们手中的图腾杖插在地上,构成一个散发着不祥血光的阵法。
每一个萨满的身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对生命力的感应最为敏感的精灵能够觉察到,这些萨满们的生命力、甚至灵魂,都化作了燃料,注入到天空那正在成型的虚影之中。
“但即便只是一丝…”
奥西里斯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无比的忌惮:
“那也是伟大者的力量!是神明的权柄!非我等凡俗所能抗衡!”
哪怕是天生超凡的种族,是纵横大陆的巨兽,是圣树眷顾的精灵,在伟大者面前,也只能称得上凡俗!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天空中的异变达到了顶峰!
翻涌的暗红与蔓延的金色骤然凝固。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之中。
一个清晰无比、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兽类头颅,彻底显现在东部战场的上空!
祂覆盖了山脉,遮蔽了云层,狰狞无比,覆盖着仿佛由暗红能量构成的粗糙皮毛,头顶是扭曲盘旋的巨角,吻部突出,利齿的轮廓在金光中若隐若现。
说不上祂具体是哪个种族,却又似乎是所有兽这个概念的集合。
如果硬要找一个对比。
那便是如同纯血萨满们那般的混沌无相!
巨大的兽首虚影似乎没有神志,眼眸微微低垂,冰冷的金色竖瞳仿佛扫过整个战场。
每一个被其“目光”触及的生灵。
无论是人类、精灵、巨龙还是兽人,都感到灵魂仿佛被冻结,血液几乎停止流动。
“不!我的力量!”
一位贡献力量的巨人王突然发出惊恐的咆哮。
他发现自己岩石般的躯体竟然开始微微龟裂,体内磅礴的生命力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外流逝。
“什么情况!”
“萨满,你们做了什么?”
“不是说只是配合吗,为何我的生命力在被抽取!”
其他诸王也纷纷察觉到了异样,他们依赖的种族天赋、强悍的肉体力量,都在那兽首的凝视下悄然衰减。
恐慌在联军高层中蔓延,他们本以为召唤来的是救世主,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连同他们一起吞噬的末日化身!
老萨满悬浮在萨满们的正中心。
磅礴的血气混杂着生命力,掠夺一般从属望的身躯之内抽取出来,在他身旁汇聚成巨大的风暴。
随后汹涌的向着天空灌输而去。
那巨大的兽头在逐渐变得更加的凝实。
老萨满并未回应诸王的怒吼,神色带着癫狂,他看到了诸王的愤怒,低语道:
“都是值得的……”
“兽灵苏醒,你们的种族也会得到庇护。”
“你们的牺牲皆有回报……”
轰!
那金色巨眼不断勾勒,更加的清晰,相比之下,兽首反而相对飘渺。
可即便如此,金色巨眼的规模也几乎横亘了整片天空。
在战场上所有生命能量的汇聚之下,在诸王的生命力被强行抽取之下。
那兽首不断的变大,向着高空升去。
若是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视角,从整片晨曦大陆的高空往下面看去。
甚至能够看到一个庞大的兽首浮现在整片大陆的东部!
何其庞然,何其宏大!
甚至,其威能都不局限于东部地区。
而是向着整个晨曦大陆席卷而去。
不仅仅是超凡者,就连普通平民也感到心头像是被压上了冰山,莫名的恐惧和绝望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老龙奥西里斯仰望着那仿佛能一口吞下星辰的恐怖兽首,巨大的龙眼中倒映着暗红与金色的毁灭光辉。
他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这叹息仿佛穿越了龙族漫长的历史:
“如此动静,遮掩不住,也无法善了了。这个世界,要变天了。”
……
战场后方。
克律塞斯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
他本该头也不回地逃离这片炼狱,可那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动让他不由自主地回首。
克律塞斯没有魔法力量,并不能确切的看到那升空的兽首。
但作为一名优秀骑士,他仍能感受到天空中蔓延过来的威能。
“嗬...”
“这是什么力量?”
另加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抽气,握着缰绳的手瞬间被冷汗浸透,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在确认自己还活着,四肢还能动弹后,一种近乎亵渎的狂喜,混合着野心的毒汁,猛地窜上心头。
他看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希望城钢铁巨兽。
它们的炮口依旧闪着火光,但射出的炮弹却像喝醉了酒般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有的甚至刚出膛不远就凌空自爆。
那些灵巧如蜂鸟的铁鸟,此刻飞行轨迹变得僵硬而迟滞,如同被无形蛛网缠绕的飞虫。
不管这是什么……
希望城肯定完了!
他们没救了!
便连那背叛了帝国,与希望城同流合污的公主殿下,也完了!
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片战场!
“神罚...这是神罚!”
克律塞斯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他猛地抓住身边亲信骑士的臂甲,指甲几乎要抠进金属的缝隙里。
“看到了吗?弗拉德?连那些叛逆的铁疙瘩,在真正的神威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名叫弗拉德的年轻骑士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望向那巨眼的瞳孔里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克律塞斯却愈发亢奋,他环顾四周仓皇的亲卫,压低声音,话语却像毒蛇吐信:
“帝国已经烂透了!”
“皇帝老迈昏聩,贵族只知争权夺利,连公主都背叛了帝国的荣耀,与这些异端为伍!”
“这才引来了神怒!”
他猛地指向那层层云雾被荡开的天空,额头青筋暴起:
“但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弗拉德,是狮心家族重振声威的机会!”
“我们必须立刻回到帝都,告诉所有人真相。”
“是我,克律塞斯,在神罚之下看清了叛徒的真面目!”
“是我,将带领帝国走向新生!”
他心中腾然升起熊熊野心。
希望城的钢铁洪流崩碎,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在此之前,异族的大军也受到重创,溃不成军。
或许对于公主来说,这是绝望的处境。
而对于他克律塞斯来说,对于狮心家族来说。
却恰恰是扭转一切的时机!
帝国贵族龟缩帝都,不敢出兵,而他克律塞斯率领的狮心家族部队作为唯一亲历过战场的部队,只要回去游说一番,就有极大概率获得贵族支持。
到时候率领重整的大军前来击溃异族残兵。
狮心家族将会浴火重生!
……
中部平原,蜿蜒南下的难民队伍,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蛇,在干涸的土地上艰难蠕动。
突然,队伍前方传来骚动。
拉车的驮马毫无征兆地前蹄跪倒,口吐白沫,任凭车夫如何鞭打咒骂,也只是发出绝望的哀鸣,再也不肯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队伍里所有婴孩都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先是窒息般的停顿,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集体啼哭。
“怎么回事?”
“马!马不行了!”
“娃儿!我的娃儿怎么了!”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风霜与苦难皱纹的老者,踉跄着走出人群。
他浑浊的双眼茫然地望向北方,那股让他心脏骤停的压抑感的源头。
他什么异象也看不见,晴空万里,但他衰老的灵魂却在疯狂尖啸。
“天…天神发怒了…”
老者干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像是风中残烛,他面向北方,缓缓地、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土地上。
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对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伟大力量的原始敬畏与乞怜。
有抱着婴儿的妇女停止了徒劳的安抚,呆呆地看着跪拜的老者,又看看怀中哭得几乎断气的孩子,茫然不知所措。
她的丈夫,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男人,伸手紧紧搂住妻子的肩膀,他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是异族吗,那些怪物吗?”
“希望城能挡住吗?”
妇女麻木的问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先前都曾看到划过天空的铁鸟。
也接受过希望城播撒“圣水”的治疗。
知道希望城正是去阻拦异族入侵,拯救大陆的。
男人沉默着,望着南方。
那里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一个传说中没有贵族欺压,能吃饱饭,能抵御兽人的地方。
可此刻,来自东方的“天怒”是如此真实而恐怖,让那遥远的希望显得如此缥缈。
“走吧,”
男人最终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留下是死,往前走,至少,那里的人,敢跟兽人拼刀子,敢跟巨人叫板……”
他搀扶起妻子,拖拽着麻木的双腿,汇入继续前行的队伍。
希望未曾熄灭,只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名为神威的阴影。
谁让你带工业邪神穿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