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夏允彝一觉睡到下午,稍微缓解了长途航行的疲惫,了了吃了一顿,边继续整理自己书稿的时候。
张煌言前来道:“杜都督前来找你了。”
夏允彝放下自己的书稿,整理一下衣物,来到大厅,果然就看到自己十几年没见的老友杜麟征。
比起十几年前的身材有些富态,但眉宇间能看出一股杀气,又带着一股位高权重的态势,这和他当年见过的侯恂神态很像。
杜麟征看到夏允彝激动中带着一丝埋怨的口气道:“仲彝,你来到东吁怎么也不通知我一下,要不是下面的人来报,我都不知道此事。”
夏允彝笑道:“这一路海上航行万里疲惫不堪,我本想在大使馆休整一番,再去见你。”
杜麟征道:“我们兄弟还需如此客到,先到我的府邸休整,我们兄弟要抵足而眠的畅谈。”
说完也不管夏允彝同意,就拉着他出了大使馆,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内杜麟征严肃问道:“是不是大同社排挤仲彝,其他人当大使早就回到中原,就你10多年来一直待在英格兰,我让登春几次想去京城拜见你都找不到你。”
夏允彝马上解释道:“没有,是我自己想留在英格兰的,英格兰也爆发了一场和崇祯朝一样的革命,英格兰人连国王都砍了,我想看看这场革命最终会走向何方?”
而后他简略的把英格兰这十几年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杜麟征沉思片刻道:“杰拉德军事,政治能力远逊于徐社长,他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你的支持,这个杰拉德在刚想要建立公制农场就会被英格兰的权贵镇压。”
“依我看,这场英格兰的大革命最终的胜利者必然是那个克伦威尔,英格兰的议会不断内斗,威望和权利已经极大的削弱。
这些议会派极其短视,以虎谋皮,议会派最大的敌人可能是杰拉德,但短期内最危险的敌人却是克伦威尔。
现在两派已经斗得两败俱伤,议会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伦敦市民支持,他们已经没实力对付克伦威尔这个军阀了。如果他有称王的野心,新的英格兰国王必然是他。”
夏允彝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限制克伦威尔。
王权可能重新回到英格兰,但大同正义会依旧保留了火种,英格兰百姓已经砍了一个国王的脑袋,那就不会介意再砍下一个国王的脑袋。历史的浪潮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王权不在神圣,再想退回去,那就是以一国的百姓为敌。”
这点杜麟征确实感触很深,东吁政权稳固之后,东吁王朱常瀛又想开始争权夺利了,但东吁各个阶层已经习惯了没有大王的情况了。
大家也不愿意朱常瀛侵害自己政治和经济的权利,加上他在明末战事当中拙劣的表现,全国上下都极其鄙视他,把他看成是一个泥胎木塑,他甚至找不到一个愿意支持他的臣子。包括现在的首辅沐天波。
其实他内心也有一丝想更进一步的打算,现在的东吁可以说是他一刀一剑打下来的,地位到他这一步,他自然也想更进一步,在这南中称王做祖,何必对个傀儡卑躬屈膝。
只可惜即便是他最重要的政治盟友沐天波和祖泽润两人也不赞同他们的想法。最重要的是军中的将领,也不支持他更进一步。
连自己的心腹都不支持他,这让杜麟征意识到徐晨开了一个坏头,他打下了天下却不做皇帝,让皇权再也回不去。
最开始杜麟征认为徐晨虚伪,所谓的元首权力比大明的皇帝都要高。元首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的皇帝。
但等大同22年徐成真从元首职位退下来,那时天下惊愕,他们才确定徐晨是真要摧毁皇权。
现在刘永这个元首都当了快10年,会社制已经取代了皇权制运行了近20年了,这20年民朝的发展不但没有陷入动荡,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发展,国土面积前所未有的广大,盛唐强汉,远远不如。
神州富裕远胜历代盛世,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大唐最巅峰的开元,大同社建国不到10年就达成。
现在大同社用铁轨联通的整个中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改造的神州大地,普通农户过的比大明时期的小地主都要富裕。
中原读书人已经自豪宣传本朝之盛远超历代盛世,徐晨自然知道民朝的兴盛源于蒸汽机带来的工业革命,大航海带来的财富浪潮。
但身处历史的人却不知道这这一切,他们找到的理由却是,大同社推翻了家天下,建立了公天下,所有人都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所以民朝兴盛远胜家天下建立的王朝。
于是现在学界主流的思潮都是认为公天下的制度,更加优越于家天下,神洲自夏启开启家天下,其实是走了3000多年的弯路,夏启可谓是荼毒神洲。
东吁学界和神洲本土相互之间联系紧,所以这个公识也得到了东吁学界认可。
而在东吁军政界也不想再出现一个皇帝。东吁的文武大臣,贵族士绅虽然极其痛恨徐晨,但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一个王权,这些江南遗民本就是最反对皇权制,只是以前大家都不知道除了皇权制,还有其他的道路?只能把矛头对上阉党。
现在居然有一条新路,文官能登上至高无上的首辅位子,武将能登上大都督的位置,大家为什么还要做大王的奴仆。
杜麟征发现自己最核心的心腹都不支持自己再进一步,他也只能失落的放弃这个想法。
马车来到城外的一处江南水乡样式的庄园。
杜麟征把自己的儿女带来介绍道:“这是我二子鹏振,三子鹤荪,四子鹏举。长女金珠,次女梅丽,还不快见过你,夏叔叔。”
五人齐声道:“见过夏叔叔。”
夏允彝夸赞道:“鹏振他们一表人才,金珠她们也是国色天香,老杜你的福运比我要好。”
杜麟征哈哈笑道:“你虽然只有完淳一子,但比我这些不成器的可出众多了,年纪轻轻就掌握一家年入百万的大商社。”
他这倒不完全是客套话,东吁学习民朝的政策,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是2000万上下,夏完淳他们的声韵商社的收入能占到东吁收入的1/20,这样一笔财富,即便是他也非常动容。
而他几个儿子,长子杜登春是他原配徐氏所生,现在在民朝做大使,但他本身没有太大的政治才干,是那种传统的江南士子,学的是四书五经。
只可惜在这个大变革的时代,没有太多作用,不管是民朝还是东吁更重视理科,即便是文科也很接近后世的社科类,儒家的学问虽然没有被大同社全面打倒,但因为不用考科举,哪怕是考学府,更多的考数学,自然科学,不考四书五经。
民朝提拔的官员更多是学府学子,乡村农户和作坊工匠,论语只成为了基础的科普读物,四书五经有点像后世的传统读物了,感兴趣的可以读一读,但想学什么实用的手艺和技术,又不能考学府,这些学问已经逐渐没落,他这个长子所学都落后于时代,只能在京城当大使,做一些轻贵的政务。
他剩下的几个子女都是和沐氏所生,算是他和沐天波的政治联姻。
二子鹏振虽然有雄心,也时常对他劝进,但他本人却是志大才疏,即便有杜麟征的支持,但交给他的政务,也经常出错,需要他来兜底,他对这个儿子已经失望了,安排了他一些闲散的差事。
三子鹤荪是民朝的留学生,学了一肚子自由平等,公平正义,但却是个书架子,根本不管东吁的现实,动不动要他平等对待东西百姓。
他也不想想,这里根本不是神州本土,即便过了20年东吁依旧是本土人居多,几乎每年他都要镇压本土人的叛乱,真弄什么所谓的平等,他们就该扫地出门了。
杜麟征想要看看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真能做到言行一致,把他丢在东吁乡村,他干了没几天就逃了出来,根本吃不了一点苦。
最后一个小儿子鹏举,可以说是浪费了这个名字,本来他是想让杜鹏举成为军官,接手他军方的影响,结果却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在军中招妓,花天酒地,腐化东吁的军官。
最终杜麟征看不下去,把他赶出了军营,让他去做个纨绔子弟。结果他还真就非常热意,已经成为了仰光纨绔子弟的头目,这让他更加头痛。
自己四个儿子都不成器,但夏允彝就一个儿子,现在却已经成才了,所以他非常羡慕。
后继无人也是他不敢踏出最后一步的重要原因,以他这几个儿子的本事,他即便是当上了东吁国王,只怕等他死后,他们也镇压不住东吁的文武大臣,最后可能落到身死祖灭的下场。
晚上,杜麟征宴请夏允彝,这场宴请让他感觉非常别扭,大厅的圆桌是学着大同社,杜麟征一家人和他在一起吃饭,但在他们身后却有几个仆人伺候着。
已经习惯了平等用餐的夏允彝,很难再习惯,有一个仆人站在他身后伺候。
他当年在徐社长家用餐,照顾社长的吴妈也只是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身后伺候。
眼前景象让他在内心叹息无比,杜麟征学习大同社的制度,但却是学一半留一半,就如同现在的东吁一样,像是卡在这新旧世界的中间,让他感觉无比别扭。
明末,从西北再造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