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峰真君始终没能找到几人的去向,狂怒地发泄了一通,离开了。
等他走后,几人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个个感觉几乎要瘫软到地上:“总算是走了。”
卓然背靠着冰冷的断墙,声音中带着一丝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前辈,你怎么也不跑远一点儿……”
萧禹笑道:“再跑远一点儿就不刺激了。”
卓然心说妈的,原来是专门找了个惊险刺激的观战位吗!
他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最后憋出了一句:“前辈真是艺高人胆大。”
卓然又问:“前辈,接下来怎么说?”
萧禹脸上的轻松笑意缓缓收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阖上双目,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的指节上飞快地掐动起来。片刻之后,萧禹张开手掌,掌心上方仿佛有无形的卦盘在旋转,虚空中隐约浮现出几道玄奥的线条光影,爻文交织,最终稳定下来,上乾下艮。
赵晴雨略微回过神来一点:“……这是什么?”
“遁卦。”萧禹笑道:“听名字就知道了吧,意思是咱们要快跑。”
《象传》曰:天下有山,遁。君子以远小人,不恶而严。后人又有注解,说“遁之为义,避内而之外者也”,意思大致是说,因为某种外部的威胁和自身的隐患,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再仔细观察卦象,遁卦上为乾,象征着天,清光湛湛却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威压,如同苍穹倾覆,笼罩四野。下为艮,意表为山,然而山本该厚重稳固,此刻却显得摇摇欲坠,山体上布满细微裂痕,象征着三人目前所处的地方已岌岌可危,无法长久提供庇护。
天威压顶,山将崩摧。
萧禹五指慢慢握起,道:“一位元婴的威胁还不至于让我测算出如此凶险的卦象……是了,问题来自于那位合道大能。”
萧禹说到这里,忽然又感觉卦象隐隐似乎是要有所变化,不由笑道:“合道难测,我只是针对我自身占了一卦,也难以算准。你们几个分头行动,先去通知城内其他人撤离,能通知多少人,就通知多少人,十分钟之内,必须出城。”
卓然连忙道:“前辈不和我们一块儿走?”
“你们在城外等我就是。”萧禹笑道:“我去找个麻烦。”
……
脑子里……好乱。
元虚昏昏沉沉地想着,感觉自己的意识分化为了许多份,在脑海中东拉西扯。
一份意识宏大而炙热,在他神魂深处激荡着,在歇斯底里地呐喊:“匡扶正道!荡尽邪魔!此乃吾辈天职!”
但几乎同时,另一份意识则带着极致的惊恐和扭曲的理智尖叫起来:“你疯了!不对,是我疯了!停下!快停下!”
一份意识在讥笑:“合道?身与道合?你连自己的念头都控制不住!”
还有一份意识如同溺水者最后的绝望气泡,微弱却无比清晰地重复着:“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乱……乱……乱!!
每一个刹那,都有无量数个意识在涌现、在交织、在湮灭,有那么一刹那,元虚感觉自己仿佛身化万物,他感觉自己融入了天地之中,遁入每一个生命、每一个意识、每一道呼吸之内,无处不在,无我非我,而在下一个刹那,他又感觉自己被剥离出来,被天地驱逐排斥,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由无数碎片强行粘合却又被无形力量不断撕扯的“道”的容器!
他的“身”确实在合道,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吞吐着天地间最本源的精气,筋骨血肉在法则的冲刷下发生着玄奥而剧烈的蜕变,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的威压。但他的自我,却在这股洪流中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法统御这具正在发生质变的身躯,更无法掌控那因境界提升而骤然暴涨,变得无比敏锐的感知。天地之间,一个又一个的“元虚”冒了出来,各自做着自己想做的一些事情。
城市的中心,混洞正在狂暴地膨胀。
空间本身变得不稳定,时而出现短暂的、如同镜面破碎般的裂痕,时而又像水波一样荡漾。重力变得混乱,碎石时而悬浮,时而以数倍重力砸落地面。甚至光线都在扭曲,让这片区域看起来如同一个巨大的的万花筒。不同的情绪和意念催动之下,天地大道狂乱地发生着起伏,雷霆轰隆隆地划过天空,接着是龙卷,随后又忽然有阴毒的煞气化作浓雾弥漫开来。
我……我……我!!!
无数种情感汹涌而至,席卷在他濒临破碎的道心之中,但这个时候,一个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细小意念,却在一片混乱之中钻了出来,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定……心……”
这念头源自他修行千年的道基最深处,是无数次入定冥想刻入骨髓的本能。它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珠,瞬间在无尽的混乱中激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元虚于是抓住了它。
然后,他混乱的念头开始收束。第一个念头回来了。
“神君,您看……”
那是一段回忆。元虚看见了一个卑微的自己,明明已经贵为化神,却仍然像是哈巴狗一样点头哈腰,而另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稍微晃动了一下,十分套话地回复道:“元虚,你也是老员工了,做事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更多为公司着想。其实啊,我对你还是有些失望的……”
第二个念头,来自更遥远的过去。元虚看见一个年轻许多、眉宇间还带着未褪尽青涩的自己,正蹲在一座简陋的石碑前。石碑上刻着几个朴拙的字迹,是他师父的名讳。细雨如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襟,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一种近乎颓废的、困惑的语气,对着石碑低语道:“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们……我们分明是胜利了。魔头伏诛,邪道崩解,天地重光……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
第三个念头:“我要成立新铁鸦阁……”
这个念头让元虚有些哑然,因为他意识到,在自己变得难以自控的时候,自己的一缕意念居然开始自行运转起来,在异常专注地操办着什么新铁鸦阁的事情。
新的组织结构图……人员招募的名单在飞速滚动……资源调配的方案在反复计算……甚至还有一份《新铁鸦阁宗旨纲要》的草稿在计划当中…
或许这就是他心底藏了许久许久的一个念头,一个执念,或者一个妄想?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第四个念头:“我要改变这一切……”
但我太弱小了。元虚心想,有些颓然。他心想,或许我已经是必死无疑……于是他的心气开始重新落下,混乱开始占据了上方,他刚刚组合起来的意念重新开始溃散,像是一阵大潮般往外扩散。城市的中心,那一团混洞骤然膨胀、塌陷、再膨胀,如同一个失控的混沌星云,开始狂暴地向外扩散!!
同一时间。
萧禹纵身而至,抵达了城市中心区,那一团混洞的下方。狂暴的劲风吹动起他的发丝和衣角。
这也算修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