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调查资料迅速在他脑中闪过。
陇西李氏边缘支脉,家道中落,其父李诠之前不过是国子监一介清贫博士。
李逸尘本人入东宫三年,表现平平,几无建树,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近半年似乎得了太子些许青眼。
无论是其出身,还是其过往经历,都绝无可能孕育出那等能教授权衡、信用乃至点拨出马蹄铁这等奇思妙想的学识。
“绝不可能是他本人。”
李世民笃定地想。
那等高人,必然是经历非凡、学识渊博、隐于幕后之辈。
岂是李逸尘这样一个年轻、资历浅薄、过往毫无亮眼之处的小官所能冒充?
但,若说他与高人全无关系,眼下这接二连三的迹象又作何解释?
文书管理之法或可说是灵光一现。
但那赵小满,一个工匠之子,若非有人系统性地教导其识字明理,灌输格物致知的思想,岂能由“人穿鞋”联想到“马穿铁鞋”?
并最终弄出这马蹄铁?
“唯一的解释,”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
“便是此子与高明后那位真正的高人有所接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是了。
李逸尘身份低微,不引人注目,且身处东宫,正是最合适的棋子!
想到这里,李世民立刻沉声唤道:“王德。”
“传李君羡即刻来见朕。”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遵旨。”
王德躬身应道,快步退出殿外传令。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君羡便步履沉稳地走入两仪殿。
“臣李君羡,参见陛下。”
李君羡以礼参拜。
“平身。”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李卿,朕有一事交予你去办,需绝对隐秘。”
“请陛下吩咐,臣万死不辞。”
李君羡站起身,垂手肃立。
李世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
“朕要你严密监视东宫司议郎李逸尘。朕要知道,他平日除了在东宫当值,还去往何处,接触何人,与谁交往密切。”
“尤其是休沐之日,他的一举一动,都给朕查清楚!”
“还有,那个将作监直官赵铁柱之子赵小满,他在李逸尘处究竟学了些什么?”
“是何时开始学的?学了多久?内容为何?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李君羡心中凛然,陛下竟然要对一个东宫小官动用如此手段?
但他面上毫无异色,立刻躬身领命。
“臣明白!定会安排得力人手,不留痕迹,将此事查探清楚。”
“记住,”李世民强调道。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打草惊蛇。朕要的是确凿的证据和线索,不是打草惊蛇后的残局。”
“臣遵旨!定会小心行事。”
李君羡再次保证,随后在李世民的示意下,悄然退出了两仪殿。
看着李君羡离去,李世民靠在御座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他相信李君羡的能力,只要那高人与李逸尘有接触,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时间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流逝。
朝堂上因新债之事引发的波澜似乎已经平息。
农具推广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贞观券的价格稳中有升。
一切看起来都回到了正轨。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日子里,一封来自辽东的加急密报,让朝堂震动。
密报是经由特殊渠道,率先送入东宫的。
当时李承乾正在显德殿内,与窦静商议西州债券后续的一些细节问题。
当那名风尘仆仆、面带疲惫却眼神亢奋的信使,将密封的铜管呈上时,李承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他挥退了窦静,独自在殿内。
撬开了铜管上的火漆,取出了里面卷着的薄绢。
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迹,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
李承乾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在殿内激动地踱步。
密报上的信息很简单,却字字千钧。
潜入高句丽境内的“奇兵”小队,在陈镇的指挥下,历经艰险,成功锁定并突袭了高句丽境内几处重要的粮草囤积点。
其都城外一处由泉盖苏文亲信把控的大型粮仓,以及分散在边境地区的数个中型粮库。
其中包括以盐换粮的粮食储存地。
行动极其隐秘且迅猛,利用火油等物,将囤积的粮食焚毁大半!
更令人振奋的是,小队还在混乱中,成功刺杀了泉盖苏文麾下两名负责粮草督运的心腹将领!
报告中提及,大火映红了高句丽部分城镇的夜空。
粮仓被焚的消息根本无法掩盖,迅速在高句丽境内传开。
原本就因为雪花盐换粮而略显紧张的民间存粮,瞬间被恐慌情绪点燃。
高句丽国内几个重要城镇已出现多起抢粮事件,粮价飞涨,且有价无市。
民间一片哀嚎,怨声载道!
李承乾反复看了三遍密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任何一个字。
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一拳捶在案几上。
“好!陈镇!好样的!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将士,都是好样的!孤定要重重犒赏他们!”
他之前虽然听从了李逸尘的建议,派出了这支小队,也寄予了期望。
但内心深处,对于这支仅有两百人、深入敌后的小队究竟能起到多大作用,其实是存有疑虑的。
毕竟,高句丽并非毫无防备之国,泉盖苏文更是以凶悍狡诈著称。
他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制造一些混乱,烧掉部分粮草,扰乱一下对方的后方。
然而,现实的结果远远超出了他最乐观的估计!
焚毁多处关键粮仓,刺杀敌方重要将领,直接引发了高句丽境内的粮荒和民乱!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战果!
狂喜之后,李承乾迅速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必须立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父皇!
这不仅是一份赫赫战功,更是证明他之前决策正确、证明这支“奇兵”价值的最佳机会!
也能让父皇对即将到来的春季攻势,拥有绝对的信心!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命人备辇,手持密报,径直前往两仪殿求见。
两仪殿内,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听闻太子紧急求见,便宣了他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李承乾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只是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平身。”李世民放下朱笔,看向儿子。
“高明,何事如此急切?”
“父皇,辽东密报!”
李承乾双手将那份密报高举过顶。
“儿臣之前派遣潜入高句丽的小队,已传回捷报!”
王德上前接过密报,转呈给李世民。
李世民接过密报,展开浏览。
起初,他的神色还算平静,但随着目光下移,他的眉头渐渐挑起,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
当看到“焚毁粮仓多处”、“引发民乱抢粮”、“粮价有价无市”以及“刺杀泉盖苏文心腹将领”等字眼时,他拿着密报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殿内一片寂静。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放下密报,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承乾。
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上面所奏,俱是实情?”
“回父皇,此乃儿臣安排的特殊渠道传回,定绝无虚假!”
李承乾语气斩钉截铁。
“陈镇等人,确已立下奇功!”
李世民靠在御座上,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急剧闪动。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过于震撼的消息。
当初太子提出要训练一支精干小队潜入高句丽进行破坏时,他虽未明确反对,但也并未抱太大期望。
更多的是抱着让太子试一试、历练一番的心态。
在他固有的认知里,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正面战场的实力较量,取决于统帅的谋略、大军的士气、粮草的充沛。
这种小股部队的敌后破坏,或许能起到一些骚扰作用。
但绝不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影响。
然而,眼前这份密报,彻底颠覆了他的这一认知!
焚毁粮草,直接动摇了高句丽维持战争的根本!
引发民乱,更是从内部瓦解其统治秩序!
刺杀将领,打击其指挥系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高句丽还未与大唐主力交锋,后方已然陷入了混乱和虚弱之中!
这效果,岂止是骚扰?
这简直是掐住了泉盖苏文的命脉!
“两百人……仅凭两百人……”
李世民低声喃喃,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拿起那份密报,仔细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回想起太子当初阐述这支小队作用时提到的词,当时听起来还有些玄乎。
如今看来,竟是如此精准!
这背后的谋划眼光,何其毒辣!何其精准!
这绝非常规的军事思维!
通过这支小队,将这种全新的、高效的战法应用到了实战之中,并且取得了如此辉煌的、堪称奇迹的战果!
李世民感到一阵心惊,同时,一股巨大的喜悦和兴奋也随之涌上心头。
高句丽后方如此大乱,粮草紧缺,民心浮动,军心必然受影响。
这对于即将在开春发动攻势的大唐主力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敌方未战先乱,此消彼长,大唐获胜的把握,何止增加了五成?
“好!好!好!”李世民连说三个好字。
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振奋笑容。
“高明,你此次……立下大功了!这支小队,当记首功!”
他看向李承乾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赞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个儿子,不仅在财政、政务上给了他太多惊讶。
如今在军事谋略上,竟然也展现出了如此惊人的、迥异于常人的眼光和魄力!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他背后那若隐若现的“高人”脱不开关系。
“此乃父皇洪福齐天,将士用命,儿臣不敢居功。”
李承乾压下心中的激动,谦逊地回应。
但他知道,父皇此刻的赞赏是发自内心的。
“你不必过谦。”
李世民摆了摆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斗志。
“高句丽经此一击,已是元气大伤,内部必生裂隙!此乃天赐良机!”
“太子,要犒赏此次所有立功将士,家属亦加倍抚恤!”
“儿臣遵旨!”李承乾躬身领命告退。
随即,李世民将朝堂重臣招来商议高句丽之事。
李世民端坐于上,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刚刚被紧急召来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積、唐俭、高士廉。
“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关于高句丽的最新情况。”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一瞬。
高句丽,是当前朝廷的头等大事,任何风吹草动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据刚刚得到的密报。”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众人,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高句丽境内,近日接连发生巨变。其境内多处重要粮仓,突遭焚毁,损失惨重。”
“其国内,已出现大规模抢粮风潮,民间存粮急剧消耗,粮价飞涨,乃至有价无市。”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传入在座诸人的耳中。
他没有提及消息来源,更没有提及太子以及那支秘密小队。
只将结果平铺直叙地陈述出来。
然而,就是这平静的叙述,却在几位重臣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长孙无忌捻着胡须的手指骤然停住,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粮仓被焚?民乱抢粮?
这……这绝非寻常变故!
虽然朝廷已经开始了对高句丽采取行动,但据他所知目前只是达到了以盐换粮的地步。
陛下消息如此灵通,甚至快过了朝廷常规的边报速度……
而且,陛下言语间对此事似乎并无太多意外。
房玄龄抚须的手也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
他同样瞬间意识到了这消息背后的不寻常。
这等手段,狠辣、精准,直击要害,绝非高句丽内部势力所能为,也更不可能是巧合。
是陛下另外安排了人手?
还是……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太子的身影。
贞观悍师:从教太子逆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