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平壤城。
城南某处隐蔽院落。
夕阳西下。
陈镇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地面的浮土上轻轻划动着。
此刻,他的眼神却冰冷、专注。
“都看清楚了。”陈镇的声音低沉沙哑。
“这里是内城西南角,距离泉盖苏文的大将军府,直线距离约八百步。”
“其间要穿过三条主要街巷,皆有巡逻队,尤其是靠近大将军府的永昌巷,守卫增加了三倍。”
他手指移动,在浮土上点出几个位置。
“我们之前烧了四处粮仓,杀了他们两个督粮官,城内粮价飞涨,民心惶惶,泉盖苏文这条老狗现在肯定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惊又怒。”
“我们的机会,就在他最需要粮食的时候。”
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代号“山魈”,低声道:“头儿,按计划,我们分成两路。”
“一路,设法接近泉盖苏文,假意献粮,寻机刺杀。”
“另一路,在献出的粮仓附近埋伏,若第一路失手,或泉盖苏文亲自前往查探,则强攻截杀。”
“嗯。”陈镇点头,手指在浮土上重重一点。
“关键是这个粮仓。这是我们掌握的唯一一个尚未暴露,且储量不小的秘密粮仓,是之前以盐换粮时,通过几个不同渠道零散囤积起来的。”
“高句丽人绝对想不到。用它做饵,泉盖苏文很难不上钩。”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个计划,无论哪一个,都异常凶险,成功率微乎其微。
接近泉盖苏文,无异于羊入虎口,即便成功刺杀了,也绝无生还可能。
在粮仓埋伏,面对必然严加防范的敌军,同样是九死一生。
“头儿,我去假意投诚。”
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声音响起,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说话的人叫王六,原本是边境府兵,因身手敏捷、胆大心细被选入。
他脸上还带着些许寒气,但眼神亮得吓人。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沉稳的声音也响起。
“算我一个,头儿。我跟你搭档。”
说话的是老卒张六郎,年纪稍长,沉默寡言,是队里经验最丰富的斥候之一。
陈镇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
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想清楚了?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泉盖苏文生性多疑,身边护卫如云,就算你们能近身,动手之后……”
“头儿,不用说了。”
王六打断他,语气反而轻松了些。
“出来的时候,就没想着能全须全尾地回去。能干成前面几票,烧了那么多粮食,杀了他们的官,早就够本了。”
“现在要是能宰了泉盖苏文这狗贼,更是血赚!”
张六郎也闷声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家里婆娘和两个崽子……头儿,若能回去,跟殿下和朝廷说一声,照看一下,别让他们饿死就成。”
王六像是被提醒了,忽然道:“对!头儿,我家里还有个小子,八岁了,皮得很,但村里人说脑子不笨。”
“我没什么念想,就盼着他以后能读点书,认几个字,别像我一样,一辈子睁眼瞎,只会舞刀弄枪。”
“要是……要是这次我立了功,能不能求殿下开恩,给个机会?”
他说这话时,眼神中闪烁着微弱的光,那是一种混合着牺牲决绝与对后代最朴素期盼的复杂情感。
陈镇感觉喉咙有些发堵,他重重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力拍了拍王六和张六郎的肩膀。
力道大得让两人身形都晃了晃。
“好兄弟!放心,你们的话,我陈镇记下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定禀明太子殿下!”
“你们的家小,就是我的家小!殿下仁厚,也绝不会亏待功臣之后!”
“有头儿这句话,我们就没牵挂了!”
王六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格外显眼。
张六郎也重重“嗯”了一声。
“至于身份,”陈镇收敛情绪,回到正题。
“就伪装成隐太子李建成的旧部。贞观初年,确实有些旧人流落边疆,甚至逃往高句丽。”
“泉盖苏文与大唐为敌,对这类反唐人士或许会稍减戒心。”
“你们就说,当年受隐太子大恩,你们侥幸逃脱,流落至此,一直伺机报复。如今听闻高句丽与大唐交战,特来投效,并献上秘密粮仓以表诚意。”
“明白。”王六和张六郎齐声应道。
“细节要对好,尤其是关于隐太子旧事和流落经过,绝不能出纰漏。”
“泉盖苏文身边必有通晓唐事之人。”陈镇再次叮嘱。
“一旦被识破,立刻动手,能杀一个是一个!”
“是!”
次日,午后。大将军府。
曾经的高句丽王宫一部分,如今已被泉盖苏文完全占据。
府邸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甲士林立,杀气腾腾。
府内正堂,泉盖苏文一身戎装,未戴头盔,花白的头发束在脑后,脸色阴沉。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几份紧急军报,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关于粮仓被焚后引发的连锁反应——
各地驻军抱怨粮饷不继,平壤城内抢粮事件频发,甚至有小股军队为争抢粮食发生械斗。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泉盖苏文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
“连几处粮仓都看不住!让唐人的细作在境内如此猖獗!”
堂下几名将领和文官噤若寒蝉,低头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队长快步走入,单膝跪地禀报。
“大将军,府外有两人求见,自称是来自大唐的故人,有要事相告,关乎……粮食。”
“大唐故人?粮食?”
泉盖苏文眼中厉色一闪。
“带进来!”他使了个眼色,左右侍卫立刻手按刀柄,悄然移动位置,将他隐隐护在中心。
片刻后,王六和张六郎被搜身之后,带了进来。
两人都换上了普通高句丽平民的服饰,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显得风尘仆仆。
王六走在前面,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眼神快速扫过大堂——
泉盖苏文坐在主位,两侧站着四名持刀护卫,堂下还有八名甲士,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们。
距离泉盖苏文,大约有十步之遥。
这个距离,中间有案几阻挡,还有护卫,直接暴起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跪下!”亲卫队长喝道。
王六和张六郎依言跪下,以头触地。
“你们是什么人?见本将军何事?”
泉盖苏文的声音冰冷,带着审视。
王六抬起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用带着些许河北口音的官话说道:“禀大将军,小人王五,这是小人兄弟张七。我等……原是大唐隐太子麾下亲卫。”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微微一凝。
泉盖苏文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隐太子李建成的人?”
“是。”王六脸上露出悲愤之色。
“当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弑兄杀弟,逼宫篡位。我等护卫隐太子不力,侥幸逃脱,多年来隐姓埋名,流落四方。”
“听闻大将军雄才大略,起兵抗唐,特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
泉盖苏文眯着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不置可否。
“空口无凭,你们拿什么投效?”
王六深吸一口气,说道:“小人知大将军如今为粮草之事烦忧。我等在平壤城外,秘密掌控一处粮仓,存有粟米约五千石!”
“愿献于大将军,以解燃眉之急,聊表寸心!”
“五千石?”泉盖苏文眼中精光暴涨,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这对于眼下极度缺粮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但他生性多疑,立刻追问。
“何处来的粮仓?你们如何掌控?”
张六郎接口道,他的声音更显沙哑沉稳。
“回大将军,此乃我等多年经营所致。利用商队掩护,零星购入,暗中囤积,本是为日后举事所用。”
“地点就在城外二十里,柳林坡的一处废弃庄园地窖内,极其隐蔽。”
泉盖苏文盯着他们,目光锐利,似乎想从他们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破绽。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身边一个文官模样的人低声问了几句,那文官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似乎是在确认柳林坡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但对其具体情况并不了解。
“带路。”泉盖苏文终于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若真有粮食,本将军必有重赏。若敢欺骗……”
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充满杀机。
“小人不敢!”王六和张六郎连忙叩首。
泉盖苏文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向他们,而是对亲卫队长吩咐道。
“点齐一队亲卫,随本将军一同前往。你们两个,”
他指着王六和张六郎。
“在前面带路。”
“是!”王六心中暗骂老狐狸,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和张六郎一起起身,走在最前面。
泉盖苏文在十余名精锐亲卫的簇拥下,跟在后面五步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能随时控制住他们,又让他们无法瞬间暴起发难。
一行人出了大将军府,骑上马,向着城外方向而去。
街道上行人稀疏,看到大将军的仪仗,纷纷避让,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王六和张六郎并辔而行,看似目不斜视,实则用眼角余光不断观察着路线和周围环境,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城西二十里,柳林坡,废弃庄园。
庄园确实废弃已久,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根据陈镇事先提供的情报,王六和张六郎带着泉盖苏文一行人,绕过主屋,来到后院一处看似普通的马厩旁。
“粮仓就在这下面。”
王六指着马厩角落一个被杂草半掩着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泉盖苏文使了个眼色,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入口的盖板。
一股混合着泥土和谷物气息的味道涌出。
一名亲卫举着火把率先下去,片刻后,下面传来带着惊喜的喊声。
“大将军!下面确实有粮食!很多!”
泉盖苏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示意几名亲卫下去仔细清点查看。
自己则站在入口外,与王六、张六郎依旧保持着数步的距离。
王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机会似乎来了!
泉盖苏文的注意力被地窖里的粮食吸引了过去,护卫们也或多或少松懈了些。
他暗暗向张六郎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开始极其缓慢地、不易察觉地向泉盖苏文的方向挪动。
他们需要再靠近两三步,进入一个可以骤然发难的距离。
就在这时,下到地窖的一名亲卫爬了上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对泉盖苏文禀报道。
“大将军,确认了!都是上好的粟米,堆满了大半个地窖,绝对超过五千石!”
“好!好!”泉盖苏文抚掌大笑,连日来的阴郁似乎一扫而空。
他心情大好,终于朝王六和张六郎招了招手。
“你们二人,立下大功!过来,本将军要重重赏你们!”
就是现在!
王六和张六郎眼中厉色一闪,正要暴起发难——
“保护大将军!”异变陡生!
泉盖苏文身边那名一直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亲卫队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大喝一声,同时抢步上前,挡在了泉盖苏文身前!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咻!咻!咻!”
三支弩箭从庄园残破的围墙后、茂密的草丛中疾射而出!
目标是泉盖苏文!是陈镇带领的埋伏小队动手了!
箭矢来得太快太突然!
两名挡在前面的亲卫应声而倒!
但那名亲卫队长反应极快,挥刀格开了一支射向泉盖苏文面门的弩箭,另一支则擦着泉盖苏文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有埋伏!结阵!”
亲卫队长嘶声怒吼,剩下的亲卫瞬间收缩,将泉盖苏文死死护在中心。
“杀!”王六和张六郎知道计划已暴露,再无犹豫,怒吼一声,如同扑食的猛虎,冲向被护卫簇拥的泉盖文!
王六的目标明确,就是泉盖苏文!
他拔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刃,身体前倾,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不顾两侧砍来的刀锋,直刺中心!
张六郎则挥舞着抢来的腰刀,状若疯虎,拼命劈砍挡路的护卫,试图为王六打开通道!
“噗嗤!”一名亲卫的刀砍中了王六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但他恍若未觉,眼睛死死盯着惊怒交加的泉盖苏文。
“保护大将军!”
亲卫们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陈镇带着五名队员从藏身处杀出,人数虽少,但个个悍不畏死,如同尖刀般插入敌阵!
场面瞬间陷入极度混乱!
泉盖苏文被护卫们拖着向后退,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化为暴怒和一丝不屑。
他没想到对方真敢在重重护卫下动手,更没想到对方人数如此之少!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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