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承乾行礼后,步履沉稳却难掩足疾地退出两仪殿。
御座上的李世民没有立刻说话。
长孙无忌等人垂手而立,亦是心潮起伏,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默。
太子方才那番“钱物失衡”、“信用崩塌”的剖析,以及提出的“救市”之策,犹在耳边回响。
良久,还是长孙无忌率先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气息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向李世民,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能如此迅速洞察时弊,并提出切实可行之策,尤其愿主动承担东宫债券回购之责,实乃……实乃顾全大局,颇有担当。”
他这番话,说得颇为斟酌。
既肯定了太子的表现,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及皇帝那可能依旧敏感的神经。
他内心实则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高明这孩子……何时对经济货殖之道有了如此深刻的见解?
‘信用’、‘虚钱’、‘钱物失衡’……这些词,若非经年钻研,或是得高人倾囊相授,绝难如此运用自如。
房玄龄也随之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
“辅机所言极是。殿下能一针见血,指出危机根源在于‘信’,并提出由东宫率先稳定自身信用,以此作为定海神针,平息世人恐慌。”
“此策虽耗资不菲,却是眼下最能快速见效之法。”
“殿下能不计东宫一时之亏损,以社稷民生为重,此心……此心可嘉。”
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充满了对太子此番表现的肯定与欣慰。
这欣慰,并非全然出于对李承乾个人的偏爱,更是出于对大局得以挽回的庆幸。
李世民终于将目光收回,扫过面前四位心腹重臣的脸上,将他们那难以完全掩饰的欣慰与如释重负尽收眼底。
他何尝不明白他们心中所想?
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复杂难言?
“嗯。”李世民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股迫人的低压似乎消散了一些。
“太子既已明析利害,并提出方略,尔等便依议而行吧。”
他的目光转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辅机,玄龄,安民告示之事,措辞……要恳切,要能体现朝廷与东宫上下同心,共克时艰之决心。”
“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动摇人心之言。”
“都退下吧。”李世民挥了挥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朕,想静静。”
“臣等告退。”四人再次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两仪殿。
李承乾回到东宫,李承乾立刻召见东宫属官,包括杜正伦,窦静以及掌管东宫财货的官员。
他没有过多解释两仪殿内的具体情形,只是以太子教令的形式,直接下达了命令。
“即刻起,以东宫府库之储,于东宫嘉福门外设立兑换点,按照债券发行时之面额,回购东宫债券。”
“无论持有者是谁,无论持有数量多寡,一律兑付,不得有误。”
命令简洁有力,却让在场的属官们倒吸一口凉气。
杜正伦首先出列,面带忧色。
“殿下,此事是否需再斟酌?东宫债券虽数量不及贞观券,但全部按面值回购,所需钱帛绝非小数,恐耗损东宫根本。”
“且此事未经朝廷明议,东宫擅自行动,是否会引来非议?”
窦静也附和道:“于庶子所言极是。”
“如今市面恐慌,债券形同废纸,我东宫若按废纸之价回收,尚可止损,若按面值,亏损巨大。”
“是否可暂缓,待朝廷定下章程,再行举措?”
李承乾看着他们,知道他们的担忧合乎常理。
此刻,他心中已有定计,这不仅是经济举措,更是政治表态。
他必须果断。
“孤意已决,不必再议。”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亏损之事,孤自有考量。眼下首要之事,是稳住人心,挽回东宫信用。信用若失,万金难赎。执行命令吧。”
见太子如此坚决,窦静和杜正伦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躬身领命。
他们能感觉到,经历了前番风波,太子的行事风格似乎更加果决。
东宫的机器立刻运转起来。
府库打开,一箱箱的铜钱、一匹匹的绢帛被搬运出来。
官吏们在嘉福门外迅速搭起凉棚,设置桌案,挂出醒目的告示。
“东宫债券,依面值兑付”。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起初,人们是怀疑的。
债券已经跌得无人问津,东宫竟然愿意用真金白银按原价收回?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有人认为是谣言,有人觉得是陷阱。
但总有胆大或者急于套现的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着几乎已成废纸的东宫债券,小心翼翼地来到嘉福门外。
当第一个手持债券的人,真的从东宫官吏手中换回了沉甸甸的铜钱和光鲜的绢帛时,现场瞬间沸腾了。
“真的!是真的!东宫说话算话!”
那人激动得声音发颤,紧紧抱着换回的钱帛,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围观的人群炸开了锅。
怀疑变成了惊喜,犹豫变成了争先恐后。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手中紧紧攥着东宫债券,拼命向前挤,生怕晚了就兑不到了。
“让我先来!我有十贯!”
“我也有!我五贯!”
“别挤!排队!官爷说了要排队!”
嘉福门外顿时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东宫派出了侍卫维持秩序,勉强拉起了队伍,但人群依然激动不已。
兑换点的官吏们忙得满头大汗,点验债券,支付钱帛,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一幕,被许多暗中观察的各家眼线迅速报回。
那些原本持有大量东宫债券,已经准备认亏的富商大贾、权贵之家,闻讯先是惊愕,随即是狂喜,立刻吩咐下人火速前去兑换。
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准备低价收购东宫债券投机的人,也彻底傻眼,后悔不迭。
东宫按面值回购债券的消息,如同在阴霾笼罩的长安城投下了一束强光。
虽然贞观券的价格依旧低迷,物价也还未平复,但一种微妙的改变正在发生。
人们开始议论,东宫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太子此举,是否意味着东宫地位依然稳固?
那种对东宫信用彻底崩塌的恐慌,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
就在东宫门外人潮涌动之际,李逸尘回到了自己在长安城内的居所。
连续多日在东宫应对危机,他也感到几分疲惫。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思考眼前的局势。
他刚坐下不久,赵小满就来了。
这段时间李逸尘忙于东宫事务,已有好些日子未见赵小满了。
赵小满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他身上穿着虽然仍是粗布衣服,但浆洗得干净,脸上带着拘谨和恭敬。
他规规矩矩地向李逸尘行礼。
“学生赵小满,拜见李师。”
李逸尘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小满,近来可好?学业未曾荒废吧?”
赵小满连忙点头,但眉宇间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李逸尘看出他神色不对,便指了指旁边的席子。
“坐下说话。看你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赵小满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
“李师……俺……俺阿耶前几日,把家里那张二十贯的东宫债券……给卖了。”
李逸尘微微一怔。
“卖了?如今市价极低,岂不是亏了?”
赵小满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
“何止是亏……那张二十贯的券,阿耶……阿耶只换回了一贯钱。”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委屈和愤懑。
“那时候,街面上都说这券要成废纸了,谁都不要。”
“粮价又一天一个样地往上涨,阿耶怕再留着,连这一贯钱都换不回来,咬着牙……就给卖了。”
“可今天……今天就听说东宫要用原价收回债券了。”
赵小满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哽咽。
“阿耶知道后,当时就愣住了,然后……然后就蹲在灶膛边上,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光是唉声叹气。”
“俺娘怎么劝都没用。二十贯啊……就那么没了。”
李逸尘默默听着,心中了然。
赵铁柱的选择,是千千万万升斗小民在恐慌下的缩影。
他们信息闭塞,抗风险能力最弱,往往在风浪来时最先被牺牲,也最容易做出迫于眼前压力的错误判断。
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平和,带着一种理解的沉重。
“这种情况,如今恐怕不在少数。”
“恐慌之下,人人只求自保,难免做出日后追悔之事。你阿耶也是为了家里着想,怕粮食涨价,手里没现钱。不必过于责怪他。”
赵小满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点了点头,但脸上的沮丧并未散去。
“俺知道阿耶难……就是心里憋得慌。”
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变得紧张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李师,还有一件事……早些时候,有几个官爷,把俺叫到一个衙署里问话。”
李逸尘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上不动声色。
“哦?问了些什么?”
赵小满努力回忆着,语速不快。
“他们问俺,跟着李师都读了什么书,认了哪些字。还问李师平时休沐做什么,有没有见什么别的人……问得可细了。”
“俺就按李师平时教的,说主要认《千字文》、《急救篇》,还有《墨子》里讲守城器械的篇目,《齐民要术》里锻铁的法子什么的。”
“别的俺也没敢多说。”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后怕。
“最后那个穿深色衣服的贵人,脸色很吓人,盯着俺说,今天问的话,出了门不准对任何人提,包括俺阿耶,还有……还有李师您。”
“要是说出去,就让俺全家在长安没立足之地。”
赵小满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发颤。
显然那日的威胁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俺当时怕极了,赶紧保证绝不说。可……可俺想着,他们来打听李师,肯定没安好心。”
“俺得告诉您,让您心里有个防备。”
李逸尘静静听完,心中已然明了。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皇帝,或者皇帝身边的人,已经开始怀疑,并且动用了力量进行调查。
百骑司?
还是别的什么衙门?
“你做得对,这件事告诉我很重要。”
李逸尘看着赵小满,语气沉稳,带着安抚。
“你不必过于害怕。为师有自保之法。”
只要不是毫无征兆的暗杀,他就是相对安全的。
政治博弈有政治的规则,明目张胆的肉体消灭,在眼下这个阶段,并非首选。
赵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并不明白。
但李师说暂时安全,他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他忽然又想起街面上的情形,赶紧补充道。
“李师,还有……现在街面上乱得很。粮食一天一个价,涨得吓人。”
“俺来的时候,听说西市那边的米店,照平时涨快一倍多了。”
“好多粮店都关了门,要么就是挂出牌子,每人每日限购几升,怕人抢。”
李逸尘眉头微蹙。
“市面上反应如此剧烈?”
赵小满用力点头。
“可不是!前几日,东市有几家铺子,因为抢购的人太多,把门板都挤坏了,东西被哄抢了不少。”
“后来万年县派了差役过去,抓了好几个人,说是扰乱市易,当街打了板子,才稍微消停点。”
“但现在大家心里都慌,有点钱都想着赶紧换成粮食布匹放在家里才踏实。”
他描述的场景杂乱而真实,充满了市井的恐慌和混乱。
限购、抢购、官府弹压……这些都是信用崩塌、物资预期紧张下的典型现象。
李逸尘微微颔首。
情况比他预想的可能更糟一些。
东宫回购债券能稳住一部分信用预期,但对于已经引发的物价上涨,尤其是基础生活物资的价格波动,效果需要时间。
而且还需要朝廷更有力的整体措施。
“除了粮食,其他东西呢?”他问道。
“布帛、盐、油都在涨。”
赵小满掰着手指头数道。
“连平日里最普通的麻布,都贵了三成不止。铁钉、柴这些也都跟着涨。”
“好多做小本生意的掌柜都说要撑不住了,本钱涨得太快,卖贵了又没人买。”
“俺过来时,看见崇仁坊那边好几家店面都上了板,说是歇业几天看看风向。”
李逸尘沉默片刻。
通货紧缩尚未到来,恶性通胀的苗头却已显现。
债券信用危机正向实体经济蔓延。
“知道了。”李逸尘对赵小满说道。
“这些情况很重要。你近日也少在外面走动,安心在家读书习字。外面若再有人问起我,你依旧像上次那般应对便是,不必慌张。”
听到李逸尘的肯定,赵小满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学生记住了。”
李逸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对赵小满说太多反而无益。
危机感已然在他心中升起,但他不能表露出来。
“今日既然来了,我便再与你讲讲这力与运动之理……”
他开始像往常一样,深入浅出地讲解一些基础的物理概念。
赵小满立刻被吸引,认真听讲,不时提出一些稚嫩却充满求知欲的问题。
书房里恢复了往日的教学氛围,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但李逸尘的心中,已经敲响了警钟。
两仪殿内,李世民独自思索着什么。
李承乾的表现,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那份对经济之事的洞察,那份敢于承担、果断行动的魄力,以及最后那番将政治与经济巧妙捆绑的言辞。
都显示出一个成熟政治家的雏形。
这变化是好是坏?
李世民心情复杂。
作为父亲,作为皇帝,他当然希望继承人英明果决。
但这种变化来得太快、太突兀,而且隐隐有脱离他掌控的迹象,这让他感到不安。
尤其是李承乾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高人”,更让他如鲠在喉。
这时,宦官入内禀报,赵国公长孙无忌、梁国公房玄龄、申国公高士廉求见。
他们是为拟订安民告示之事而来。
“宣。”李世民收敛心神,恢复了一贯的威严。
三人鱼贯而入,行礼之后,房玄龄将草拟好的安民告示呈上。
李世民仔细阅看。
告示的文辞经过房玄龄等人的精心打磨,先是颂扬了李世民登基以来的文治武功,强调国库充盈、民心安定。
接着指出近日市面波动乃奸商小人趁朝廷整肃吏治之机,散播谣言、囤积居奇所致,朝廷必将严厉查处。
最后,告示着重声明,陛下圣明,储君贤德,朝廷上下同心同德,共体时艰,必将迅速平息风波,恢复市面平稳。
并明确表示东宫已采取有效措施稳定其发行之债券,以彰显朝廷信用。
这份告示,既安抚了民心,又将动荡的部分责任推给了“奸商”,维护了朝廷颜面。
更重要的是,它明确传递了皇帝对太子持肯定态度、父子君臣和谐的信息。
直接回应了市面关于储位动摇的流言。
李世民看完,点了点头。
“可。即刻颁行天下,务使妇孺皆知。”
“臣遵旨。”
房玄龄接过批阅好的告示,准备下去安排颁行。
这时,高士廉上前一步,开口道:“陛下,老臣尚有一事启奏。”
“讲。”
高士廉缓缓道:“陛下,自前太子少师李纲公薨逝后,东宫太子太傅一职,一直空缺。”
“储君乃国本,教导之事关系重大,不可长期虚位。”
“如今太子年岁渐长,见识日增,正值需德高望重、才学兼备之重臣加以引导、匡正得失之时。”
“老臣以为,当尽早选定贤能,充任此职,以固国本。”
高士廉这番话,说得十分得体。
太子太傅是东宫三师之首,地位尊崇,主要负责太子的道德学问教导。
此时提出此事,看似是例行公事,补全东宫官制,但结合刚刚发生的风波和正在进行的救市,其意味就深长了。
李世民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确实忽略了此事。
经高士廉一提,他立刻意识到,任命太子太傅,正是“展示朝堂稳定、陛下与储君君臣一心”的一个极佳的具体举措。
给太子配备重量级的老师,本身就是对太子地位的肯定和强化。
“申国公所言极是。”李世民表示赞同。
“太子太傅一职,关乎储君成长,确需慎重。依诸位之见,何人可当此重任?”
问题抛出,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长孙无忌、房玄龄、岑文本三人,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之前朝堂之上议事也是推举了这个三个人。
无论是地位、资历、威望还是能力,都足以胜任。
但此刻谁也不好毛遂自荐。
按照惯例,太子太傅通常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单独担任。
高士廉看了看另外两人,见他们都默不作声,便再次开口,提出了一个打破常规的建议。
“陛下,太子乃国之储贰,身份尊贵无比。寻常规制,或不足以显其重要。”
“老臣斗胆进言,或可仿古制,由多位重臣共同担任太子太傅,集众智以辅储君。”
“以赵国公、梁国公之才德,加上岑文本之文学,三人同领太子太傅之职,分工协作,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如此,既可彰显陛下对储君教导之重视,亦可向天下展示陛下麾下文武贤才,皆一心辅佐储君,共保大唐盛世。”
这个建议,让李世民心中一动。
由长孙无忌、房玄龄、岑文本三人共同担任太子太傅,覆盖面广,分量极重。
确实能极大程度地消除外界关于皇帝不信任太子的猜测。
而且,这三人都是他的心腹重臣,由他们进入东宫,名正言顺地接近太子,岂不是探查太子身边“高人”的最佳途径?
同时,三人共同辅佐,也能形成某种制衡,避免东宫势力因太子的变化而过度膨胀,可谓一举三得。
李世民略一沉吟,目光扫过长孙无忌和房玄龄。
“辅机,玄龄,尔等以为申国公此议如何?”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立刻躬身。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高士廉和李世民的用意。
这对他们而言,既是荣耀,也是责任,更是任务。
房玄龄率先道:“陛下,申国公老成谋国,此议甚佳。臣等才疏学浅,恐难当重任,然为陛下、为太子、为社稷,敢不竭尽全力!”
长孙无忌也道:“玄龄所言甚是。臣等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太子殿下。”
见二人都无异议,李世民当即拍板。
“好!既然如此,便依申国公所奏。即日下诏,授赵国公长孙无忌、梁国公房玄龄、中书令岑文本,同领太子太傅衔,共辅东宫。”
“臣等领旨,谢陛下隆恩!”二人齐声应道。
大事已定,高士廉、房玄龄便先行告退,去处理安民告示颁行和太子太傅任命的具体事宜。
李世民却开口留下了长孙无忌。
“辅机,留一步,朕还有话说。”
“是,陛下。”
长孙无忌停下脚步,心中明了。
待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李世民从御座上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殿外恢弘的宫城,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
“辅机,这一年来,你觉得高明这孩子,变化大吗?”
长孙无忌心中凛然。
他知道,皇帝终于要触及那个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了。
他谨慎地措辞。
“回陛下,太子殿下日渐成长,沉稳睿智,确与往年有所不同。处理政务,越发显得有条不紊。”
李世民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长孙无忌,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只是沉稳睿智、有条不紊吗?辅机,你我是郎舅之亲,亦是君臣,不必说这些场面话。”
“朕是问你,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年轻人,其心性、见识、手段,为何会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
“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长孙无忌感到后背有些发紧。
皇帝的话已经问得很直白了,几乎点明了太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他不能装傻,但也不能直接说出没有实证的猜测。
他微微垂下头,避开了李世民过于锐利的目光,用一种既恭敬又带着思考的语气回答。
“陛下明鉴。太子殿下之成长,臣亦深感惊讶。”
“依臣浅见,人之成长,固然需自身勤勉顿悟,然外界环境之影响,良师益友之启迪,亦至关重要。”
“东宫上下,如孔公、杜正伦等,皆乃正直博学之士,每日与殿下讲经论史,商讨政务,潜移默化,功不可没。”
“此或可称之为……东宫上下,同心协力,辅佐之功。”
他巧妙地将“个人”的转变,归结为“东宫集体”的努力,既回应了皇帝的问题,又没有指向某个特定的人。
但他知道,皇帝一定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陛下放心。臣既蒙陛下信重,授以太子太傅之职,定当恪尽职守,时常前往东宫,与太子殿下讲论经典,探讨政务。”
“亦会留心东宫属官之贤愚,若有才德兼备、忠心为国之上,自当向陛下举荐。”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回答很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态度。
有些事,不需要说得太透,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些。
“有辅机你在东宫看着,朕便放心了。太子年轻,易受鼓动,需得多加引导。你去吧。”
“臣告退。”长孙无忌深深一揖,缓缓退出了两仪殿。
走出殿门,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太子的变化,皇帝的猜疑,东宫那若隐若现的“高人”。
还有即将开始的三人共同教导太子的新局面,一切都预示着,围绕东宫的风波,远未到平息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宫外走去。
而两仪殿内,李世民独自伫立良久。
太子的救市措施已经开始,安民告示即将下发,三位重量级太傅也将就位。
一系列的组合拳打出,市场的恐慌应该能得到遏制,朝局稳定的信号也已经发出。
但这一切,并未完全消除他心中的疑虑。
李承乾那双变得沉稳而坚定的眼睛,总在他脑海中浮现。
贞观悍师:从教太子逆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