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风雪漫天。
铅灰色的苍穹仿佛随时都要崩塌下来,凛冽的朔风卷着亿万琼碎,发出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怒号,将这方天地彻底化为一片唯有冰寒与死寂主宰的绝域。
“唳……”
就在此时,一阵穿金裂石,足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啼鸣猛地响彻,如同来自太古的神矛,骤然撕裂了风雪的咆哮,自那被茫茫白色覆盖的山峦深处激射而出。
霍法王伫立风雪之中,抬头望去,便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已破开重重雪幕,横空而至。
那是一头巨禽,通体覆盖着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纯白翎羽,唯有羽翼末端与喙爪,隐隐流动着一层金属般的光泽。
它的体型远超寻常金雕,双翼展开,几如垂天之云,投下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大片雪原。每次羽翅招展,都带起层层肉眼可见的妖气涡旋,周遭那足以撕裂钢铁的狂风,撞击在这妖气涡旋之上,竟如同泥牛入海,未能撼动其分毫,反而更添其威势。
轰隆隆……
它方一出现,一股磅礴无匹的恐怖威压便轰然扩散。
那可怕的威压如雪原横绝,崩天而至,竟是生生压向了霍法王,刹那间,天师气象冲天而起,与之碰撞。
轰隆隆……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象撞击在一起,恐怖的波动如气浪翻腾,直冲九霄,仿佛将这天地,将这山河,将这风雪自然一分为二,
霎时间,风云俱止!
漫天狂舞的雪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格,悬停半空,生生灭灭,竟不敢再肆意飘落
原本怒号的风声也戛然而止,天地间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真空般的死寂。
呼……
突然,那森然霸道的威压如潮水消散,天师的气象也随之蛰伏。
此消一寸,彼落一分,到了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霍法王依旧站在那里,抬头望去,白羽金雕悬停于空,冰冷的金色瞳孔如同两轮缩小的太阳,漠然俯视着下方,周身蒸腾的妖气如渊似海,恐怖气象与威压竟是丝毫不在那位天师大境之下!
“座山雕,好久不见了。”霍法王轻笑道。
“说姬不说八……八爷就八爷,他老人家最讨厌别人连名带号着叫了……”
座山雕的声音如金石碰撞,几要将那风雪崩穿,透着刺耳的沉重。
“还请雕兄通传一声。”霍法王轻语。
即便身为当世天师,白鹤观的副观主,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客客气气。
只因为长白山秘境,在天下山海秘境之中都是排的上号的存在,其中妖鬼无算,高手如云,眼前这头金雕大妖,论实力,丝毫不在他之下。
更不用说,这山中藏着让他都感到忌惮,甚至是恐惧的危险。
当今世上,也只有那位姬八爷才能自由出入,恍若这座古老神山的主人。
“霍法王,你走吧,八爷不会见你。”座山雕悬空而立,漠然地看着他。
“你应该知道,当年南张覆灭,八爷便说过,从此以后,不见故人。”
霍法王闻言,眉头微骤,沉声道:“可我是带了江总会的……”
“大爷想要什么,八爷门清。”座山雕一声冷笑,不等霍法王说完,便将其打断。
“八爷说了,他想要【先天印】,那东西不在他这里。”
说着话,座山雕眼睛微微眯起,竟是流露出如人类般的讥诮之色。
“二爷的崽子入了哀牢山,怕是要寻到那【第一圣种】了吧!?”
霍法王闻言,沉默不语,面皮却是猛地一颤。
神魔圣胎修炼者,寂灭后,遗留的不朽物质,便为圣种子。
所谓第一圣种,只因那位神魔圣胎修炼者生前已然参悟了纯阳无极之境。
“二爷的崽子,渡过了几次大夜不亮?他若是炼化了那枚圣种子,便是真正的不死不灭……”
“嘿嘿,大爷这是急了吗?要寻【先天印】赶尽杀绝?”座山雕冷笑道。
“雕兄的话未免太难听了。”霍法王沉声道。
“嘿嘿,说的难听,没有做的难看。”座山雕淡淡道:“霍法王,回去告诉大爷……”
“当年二爷跟八爷确实寻过【先天印】,可是并没有找到。”
“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霍法王沉吟不决,看了看悬空横立的座山雕,目光掠过,又看向那风雪弥漫的长白山。
他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见不到那位八爷了。
“怎么?没了【先天印】就压不住二爷的崽子了?”
座山雕的声音再度响起,透着一丝意犹未尽。
“也对,他的【神魔圣胎】已经大成了,不说当世无敌,想杀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嘿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大爷是一时心软了吗?竟是养虎为患。”
“座山雕!”
霍法王额头青筋浮现,再也听不下去,一声凌厉惊吼,盖过漫天风雪。
“你不要以为,没了先天印,就压不住大灵宗王!”
“哦?大爷就是大爷,果然有通天的能耐。”座山雕冷笑道:“那我就等着看。”
“好,等着吧。”霍法王冷然道。
他当然还有其他办法,算日子,那个男人的崽子也快到长白山地界了,只要将其拿住,不怕那大灵宗王不投鼠忌器。
念及于此,霍法王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座山雕,转身便要离开。
“霍法王……”
就在此时,座山雕扑腾着翅膀,突然开口,将其叫住。
“还有什么事?”
霍法王驻足,转身问道。
“念你不远千里而来,送你一条消息。”座山雕冷笑道。
“什么?”霍法王下意识问道。
“三爷……”
“还活着!”
座山雕的眼睛几乎眯眼成了一条缝,直勾勾地盯着霍法王,眸子深处噙着一丝戏谑。
“龙王!?”霍法王闻言面色微变。
仅仅五个字,便让这位天师大境的高手动容难平。
瞬息之间,霍法王的神情便恢复如常,深深看了一眼浮空而立的座山雕。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啊!”
话音未落,霍法王转身便走,没入漫漫风雪,消失不见。
“我呸……什么东西!”
座山雕看着霍法王远去的方向,猛地啐了一口,暗金色的眸子里涌起深深的厌恶。
……
月色浮天,大月空悬。
朦胧的云雾飘过长空,将屯子里的沉寂映衬得如一潭死水。
后半夜,偏院的矮房子里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守在门外的王饕猛地警觉,下意识抬头望去。
门开了,一道人影站在那里,森然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门主!?”
王饕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只觉得有些陌生,他的目光浮掠而过,看向矮房子里那口棺材,里面还躺着一道身影。
只一眼,王饕的目光猛地凝缩,那道身影的面孔与张凡如出一辙,简直一模一样。
“门主,你换了……”
“元神是性命之根,肉身是性命之本……”张凡轻语。
“临了临了,我不能阴沟里翻船。”
一般修士,元神觉醒,便能够夺舍常人身舍,只不过夺舍的对象不同,排异反应也不同。
仅仅气工境界,勉强元神出窍,即便侥幸夺舍,基本上也会被原主的身舍和元神抹杀。
这就像是外来的细菌,原主的身体和先天的元神自带免疫功能,算是上天给予普通人的保护。
随着元神修炼,越来越强,对于这种免疫的抗拒也就越来越强。
术徒境界,夺舍常人成功率大约在三成。
玄师境界,夺舍常人成功率大约有五成。
灵司境界,夺舍常人成功率大约有七成。
高功境界,夺舍常人成功率已经超过九成,只不过还是会受到原主记忆和情绪残留的干扰。
唯有大士境界,元神生性光,能够不受丝毫影响,可依旧要适应磨合新的身舍,有些人甚至要花费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功夫,才能达到原本身躯的适配度。
至于斋首境界,命功大成,即便夺舍成功,新的身躯也不可能像原来那般强大,哪怕适配度极高,修为也要大打折扣。
就像赵解玄的肉身,哪怕与张凡的元神适配度极高,几乎与原身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元神入驻,这具身躯依旧要重新修炼,元光如真火沉降,要将一身血肉精华返转重炼。
即便如此,也才勉强练出一枚内丹,达到一转境界而已。
如果换做旁人,恐怕最多也只能维持在大士境界而已。
这便是一具适配度极高身舍的价值。
正因如此,道门修行,不得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夺舍转生,代价太高,风险太大,重练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可想象。
“内丹一转,也勉强够用了。”张凡轻叹。
赵解玄的身躯本就是【恶神】所有,他运会玉京之后,一直养在熊家,所以夺舍之后倒也没有花费什么功夫,便将命功境界提了上来。
然而,内丹一转,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达到原身【内丹六转】的境界,那便需要水磨的功夫,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乃至于天才地宝,灵丹妙药,至少五年功夫,才能有所成就。
“门主,你的脸……”
王饕指了指,只觉得这张脸跟张凡一模一样,只有细微的差别,若是不是亲近之人,根本难以分辨。
“还是原皮看着舒服。”张凡轻笑道。
斋首境界,命功大成,就连身体神经激素都能控制,调整骨骼皮囊的变化自然不在话下。
“你带着我的身体,分开走吧。”张凡叮嘱道。
“分开?”王饕愣了一下。
“对,分开走,我给你一个地址,咱们在那里回合。”张凡叮嘱道。
“门主不怕我对你的身体……”王饕欲言又止。
他自然知道,张凡将身舍交给自己是多大的信任。
“你敢对我的身体动手动脚,你就死定了。”张凡咧着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学姐,你也想知道我有多变态吧。”
此言一出,王饕猛地打了个激灵,看着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脑海中便不由浮现起这一路张凡的所作所为。
“门……门主放心,就算是丢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会保全门主的身舍。”王饕咬着牙道。
面对此时此刻的张凡,他是半点二心都不敢有。
“时候不早了。”
说着话,张凡转身走进了矮房子,抄起了躺在里面的“自己”,转身便走。
来到前院,那头戴黑帽的老者正在翻着土,看着张凡两人出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也不说话。
“大爷,我们走了。”张凡招呼了一声,对方却没有丝毫回应。
“走吧。”
张凡轻语,径直走出了院子,却是将这份恩情暂且记下。
“这老头怪的很。”王饕轻语。
“他原本是茅山弟子,早年犯了戒律,被逐出师门,并且终生不得再入关内。”张凡轻语。
这些事,他是从方长乐那里听来的。
普通人的一生都是跌宕起伏,不知藏着多少故事,更何况是这样的人?
对于每个人而言,在他们的一生中,他们自己便是主角。
哪怕像这般年岁已老,光阴无情,他的过往种种,他的颠沛流离,他的生死善恶……都藏着世人见不到的光彩与黑暗。
光与暗交织。
神与魔并立。
这便是人!
凡人!
平凡,却不普通!
“我们都是凡人,但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凡人。”
张凡转身,深深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那座院子,却是默默记下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老者的恩情。
轰隆隆……
深夜的粱仓屯外,汽车的轰鸣声回荡在风雪之中,张凡目送着王饕一骑绝尘而去,天地广大,再度只剩下他一人。
仿佛那无尽的修行路,从开始,到结束,一路走来,那些经历的人也不会是短暂的同行者而已。
从始至终,唯有一人。
呼……
风雪漫天,张凡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将尽,东方露出了一缕晨曦,破开了那幽长的孤寂,透出了那明煌的天光。
轰隆隆……
就在此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张凡抬头望去,便见一辆白色吉普车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转眼间,便到了近前。
“嗯!?”
张凡心生警觉,退到了路边,然而,那辆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却是径直停到了身前。
张凡眉头一挑,便见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姿高挑,皮肤白皙的美女。
“张凡!?”来人看着他,开口道。
“你是谁?”张凡凝声道。
“气质养的不错,雷霆既动,声色不改。”女人轻语,明媚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张凡,徐徐道:“我叫姜岁,你在玉京的时候跟你通过电话。”
“自然研究院!?”张凡眼睛一亮,不由道:“你姓姜?我电话里存的那个号码主人应该姓李才对。”
张灵宗留下的那部手机,存储的号码是一个“李”字。
“我们院长姓李,那个号码是他的,我是他的助手。”姜岁轻语。
“你怎么找到我的?”张凡问道。
“那部手机本来就是一个定位器。”姜岁淡淡道。
张凡心头一动,那部诺基亚早在玉京江滩的时候就坏了,不过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你父亲将唯一保命的机会留给了你。”姜岁淡淡道。
“你认识我爹?”张凡不由问道。
“不认识,不过……”姜岁摇了摇头,看向张凡的眼神却是透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意味。
“我认识你母亲!”
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