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若趁此机会,将朝廷债券之信用彻底夯实,使其成为国之重器。”
“待其根基稳固,不惧风浪之时,再行东征,则事半功倍矣。”
两人的话语依旧委婉,但意思比之前更加明确。
正因为叛乱平定让债券回升了,证明了信用的价值和脆弱。
所以更不能轻易动用战争这种可能破坏信用的事情。
李世民看着他们,心中一片冰冷。
他明白了,齐王之乱的平定,非但没有为他东征扫清障碍,反而因为债券价格的回升,给了这些反对出兵者更充分的理由。
他们并非不忠,恰恰相反,他们是在用他们理解的、符合这个新出现的“信用体系”逻辑的方式,来“维护”朝廷的“长远利益”。
而他,这个一心想要建立赫赫战功、超越前古的帝王,却发现自己推动战事的意志,正在被这种新兴的、无形的力量所束缚。
他仿佛在与整个朝堂,与一种逐渐形成的新的治国理念相对抗。
“朕……知道了。”
李世民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坚决。
他挥了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他站起身,走到殿窗前,望着远方。
高句丽,他一定要打!
朝廷的威信,不仅仅来自于市井间债券价格的涨跌,更来自于赫赫兵锋和无上的武功!
他必须找到办法,打破这层阻碍,让他的意志,再次成为帝国前进的唯一方向。
齐州叛乱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囚车便已押解着李佑及其主要党羽,在精锐禁军的看护下,进入了长安城。
曾经的天潢贵胄,如今沦为阶下之囚,镣铐加身,蜷缩在囚车之中,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李佑被直接关入了大理寺诏狱,由皇帝亲自指定官员进行审理。
这起皇子谋反案,牵动着朝野上下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翌日,两仪殿内,气氛凝重。
李世民端坐于御座之上,脸色阴沉如水。
下方,站着太子李承乾、赵国公长孙无忌、梁国公房玄龄、中书令岑文本、刑部尚书等寥寥数位核心重臣。
这是关于如何处置李佑的第一次小范围密议。
刑部尚书率先出列,躬身禀报了初步审讯结果,证实李佑杀害长史权万纪、私募甲兵、伪授官爵、据城反叛等罪行证据确凿,依《唐律》,谋反乃十恶之首,罪无可赦,当处以极刑。
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御座上的皇帝,又迅速垂下。
没有人率先开口定调,尤其是在这种涉及皇帝亲子的敏感案件上。
李世民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承乾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太子,李佑是你的弟弟,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在地,声音清晰而平稳。
“父皇,五弟李佑,年少狂悖,受奸人蛊惑,犯下弥天大错,其罪……确实深重。”
他先定了性,承认了李佑的罪行。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恳切。
“然,儿臣恳请父皇,念在骨肉亲情,念在五弟终究是父皇血脉,留他一条性命。”
“儿臣以为,可废其王爵,削其宗籍,贬为庶人,终身圈禁于别所,令其反思己过,了此残生。”
“如此,既明正了法典,亦全了父皇慈爱之心,更显我皇家……非是刻薄寡恩之辈。”
他说完,额头触地,伏身不起。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长孙无忌眼帘低垂,仿佛在研究地板的纹路。
房玄龄捻着胡须,眉头微蹙,似在沉思。
岑文本则目光低垂,面无表情。
没有人附和李承乾,也没有人出言反对。
为谋反的皇子求情,本身就是一个极具风险的举动,尤其是在皇帝态度不明的情况下。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皇帝的反应。
李世民看着伏在地上的长子,眼神复杂。
他欣慰吗?有一点。
李承乾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兄弟求情,言辞恳切,顾及了法理与亲情,展现出了储君应有的一份仁厚和担当。
这证明他这个太子,确实在成长,在改变。
但是,这丝欣慰很快就被更强烈的怒火和决绝所覆盖。
谋反!
这是他李世民心中绝不可触碰的逆鳞!
玄武门之事是他一生都无法真正释怀的痛和阴影。
任何形式的“以下犯上”、“兄弟相残”的苗头,都会引发他最深层的警惕和暴怒。
李佑的行为,不仅仅是造反,更是对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权威最赤裸裸的挑衅和背叛!
不杀,何以震慑天下?
不杀,何以警示其他皇子?
不杀,他李世民威严何存?
他需要鲜血来洗刷这份耻辱,需要用李佑的人头来再次明确——皇权,不容侵犯!
“太子仁厚,朕心甚慰。”
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法度,乃国之根基。谋反大逆,若因亲情而宽宥,则国法何在?”
“朝廷威严何在?日后若有效仿者,又当如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其他沉默的重臣。
“众卿以为呢?”
长孙无忌终于抬起了头,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仁德,顾念兄弟之情,实乃美德。”
“然陛下所言极是,谋反之罪,关乎国本,非寻常过失可比。”
“如何处置,还需陛下圣心独断,臣等……谨遵圣意。”
他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既不明确支持杀,也不反对,一切以皇帝意志为准。
房玄龄也接口道:“陛下,齐王之罪,证据确凿,依律当严惩。”
“然具体如何量刑,涉及宗室,关乎陛下家事国事之权衡,臣等不敢妄议,伏请陛下裁夺。”
同样是不表态,将最终决定权完全交给李世民。
岑文本等人也纷纷附和,意思大同小异。
李世民看着这群滑不溜手的老臣,心中冷哼了一声。
他知道,他们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轻易表态,以免引火烧身。
他也知道,他们内心或许对太子的求情有所认同,但绝不会在明面上反对自己。
“既然如此,”李世民的声音冷硬起来。
“此事容后再议。刑部会同大理寺继续审理,将所有涉案人员,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查,不得有任何遗漏!待案情彻底明朗,朕再做决断!”
“臣遵旨!”刘德裕躬身领命。
李承乾依旧伏在地上,听到父皇的话,心中微微一沉。
他知道,父皇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那句“容后再议”和“彻底明朗”,几乎等同于宣判了李佑的死刑。
父皇只是在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或者一个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理由。
他缓缓直起身,没有再争辩。
他知道,此刻再多言也无益,反而可能激起父皇的逆反心理。
朝议结束,众人退去后,李世民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
手指用力按着太阳穴。
杀意,在他心中如同野草般疯长。
李佑必须死,这不仅是为了维护法度,更是为了他内心的安宁,为了消除那个萦绕不去的玄武门梦魇。
他在等,等一个能让他的决定显得更加“理所当然”的契机。
然而,李世民和李承乾,乃至满朝文武都没有料到,这个“契机”所带来的风暴,远远超出了李佑谋反案本身。
大理寺的审讯在严密进行。
为了彻查李佑党羽,所有与齐王府有过密切往来,或者可能知情的人员,都被纳入排查范围。
纥干承基,这个早已离开东宫的人,被牵扯进了谋反案当中。
起初,审讯官员并未对这个“小角色”过多关注。
然而,当例行讯问触及到他离开东宫后的经历,以及为何与齐王府的人有过来往时,纥干承基的心理防线在刑具的威胁和官员的连番诘问下,迅速崩溃了。
他为了脱罪,为了证明自己“有价值”,为了在那看似必死的局面中抓住一线生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他供称,自己并非仅仅是一个普通江湖客,而是曾被太子李承乾秘密豢养的死士!
更骇人听闻的是,他声称在去年,曾受太子之命,试图行刺当朝魏王李泰,以及太子左庶子于志宁!
负责审讯的官员惊得几乎握不住笔,连忙层层上报。
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直接炸响在了两仪殿。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当内侍王德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地冲进来。
附在他耳边低声禀报时,他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奏疏上,染红了一大片字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暴怒。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你……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嘶哑。
“纥干承基……指控太子……派他刺杀青雀和于志宁!”
“是……是的,陛下。”
王德吓得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大理寺不敢隐瞒,已将初步口供密封呈送……”
李世民一把抓过那封密报,快速扫过上面的字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派遣刺客,刺杀亲弟,刺杀朝廷重臣!
这哪里还是那个在他面前逐渐变得沉稳、甚至展现出仁厚一面的太子?
这分明是一个心狠手辣、毫无人伦、视国法朝纲如无物的狂徒!
玄武门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兄弟相残……难道他的儿子们,也要走上这条血腥的老路吗?
而且是用这种更加卑劣、更加见不得光的手段!
“逆子!这个逆子!”
李世民猛地将密报拍在御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整个大殿都仿佛为之震动。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但他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帝王。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冰冷的理智。
他不能仅凭一个戴罪之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给自己的储君定罪。
“王德!”他厉声喝道,“即刻传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大理寺卿孙伏伽入宫!要快!”
“遵旨!”
很快,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被紧急召入两仪殿。
当他们看到皇帝那铁青的脸色和地上散落的密报抄件时,心中都是一凛。
待他们看清内容,更是人人色变,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惊骇。
“你们都看到了?”
李世民的声音冰冷。
“纥干承基指控太子行刺亲王、大臣。此事,你们怎么看?”
长孙无忌心中剧震,他万万没想到,李佑案会牵扯出如此惊天秘闻。
他迅速权衡着利弊。
太子近来声望日隆,若此事为真,无疑是巨大的污点,甚至可能动摇储位。
但若是诬告……他不敢细想。
他躬身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牵涉国本。”
“纥干承基乃戴罪之身,其言是真是假,是否受人指使构陷太子,皆需严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
房玄龄也凝重地道:“辅机所言极是。陛下,此事绝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需立即将纥干承基严密看管,隔离审讯,核对其口供细节。”
“同时,需秘密查访,寻找其他佐证。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宜妄下结论,以免……引起朝局动荡。”
他们的建议都指向了谨慎调查,这是老成持重之举。
李世民盯着他们,目光如炬。
“朕召你们来,就是要你们去查!长孙无忌,房玄龄!”
“臣在!”两人齐声应道。
“朕命你二人,会同大理寺、刑部,密查此事!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是谁,一经查实,绝不姑息!”
“记住,朕要的是真相!绝对的真相!”
“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查明此案!”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躬身领命,心情都无比沉重。
他们知道,一场远比李佑叛乱更加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两仪殿内气氛肃杀之际,魏王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李泰几乎是蹦跳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脸上因为极度兴奋而泛着红光,胖硕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好!好!太好了!”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一把抓住身旁杜楚客的胳膊。
“先生!纥干承基他招了!他招了!那跛子!他完了!他这次彻底完了!”
杜楚客相较于李泰的失态,显得冷静许多,但眼中也闪烁着难以抑制的精光。
他沉声道:“殿下,稍安勿躁。此乃天赐良机,但越是此时,越需谨慎,谋定而后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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